【虹系配角评论】萤火之光(下)

强行分出上下,主要是因为写到少主的时候爆字数太过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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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小虎•

四年前动了要写《萤火之光》这个念头的时候,这句话就在我心里。

四年后,我终于可以写到这句话。

萤火通篇按照虹系的时间顺序写下来,然而虹七的少主却放在了最后。没有错,他就是这样一段长篇大论里压轴的那一个。我不知道对于宏梦而言,“黑小虎”这三个字所代表的人到底算不算配角,但至少对我来说,他是我心里永远的主角。


他登场的时候虹七已经过了三分之一,他离去的时候虹七还未至结局。可就是这样一个出场甚至不如马三娘多的人,却占据着最经典的虹七里谁也无法取代的位置。

从情节来说,黑心虎为了得到麒麟,冒险促成七剑合璧,又遣了马三娘做卧底以防万一,魔教下属若真明白教主的心意,理应暗中为七剑聚集扫清障碍才对,怎么会有人处处为难他们?

这种情况下,只有少主是唯一有立场追杀七剑的人。

因为只有他不是魔教教主的属下,而是黑心虎的儿子。旁人都只需对教主言听计从以谋求高位,他却不在乎所谓霸业,一心只愿父亲安好。在黑心虎看来,为了得到麒麟血,即便冒上与传言中无坚不摧的七剑合璧对敌的风险,也是值得的,然而在少主眼中,没有什么比他唯一的亲人更重要。

旁人所做的一切是在讨好教主,只有他,是在关心黑心虎这个人。

所以说,若真按照黑心虎的计划,虹七应该是个“魔教各堂明里暗里推动七剑聚集,最后黑心虎对战七剑合璧,且看鹿死谁手”的故事。然而因为少主这个人的存在,它才会变成如今我们看到的这个样子——七剑被魔教追杀,生死悬于一线。除了身份立场如此特别的少主,谁也不可能促成这样的局势。

所以,少主在这个江湖里有多重要,不言而喻。

若从个体来说,少主更是虹系里不可或缺的人。还有谁的选择有他复杂,还有谁的处境有他矛盾,还有谁的爱恋比他无望,还有谁的诘问比他凄厉,还有谁像他一样站在光影之间苦苦挣扎,直到死都没有解脱?


他这样的人,单单站在那里就是一道风景。

夕阳残照,泼墨的山水里,眼神骄傲的少年猩红的披风扬起,逆着光跨上马背。一缕暮光斜斜投在远方,而他的背后,却是无穷无尽的黑夜。

闭上眼睛想起少主,脑海中就是这样的画面,挥之不去。

如果根据后来的漫画《少主风云录》里的记载,少主年幼丧母,九岁闭关,曾经一直想靠自己的能力得到父王的承认,生性善良的母后却又不希望他踏入纷杂的江湖。从那时起,他就活在矛盾之中,直到最后死于地雷阵的硝烟。

想来,他的父亲姓黑,母亲姓白,从出生开始就注定了他这一辈子要挣扎在黑白两色当中,不知何去何从吧?

那一树馥郁的梨花,终究只能随着白梨夫人的离世,搁浅在他九岁的记忆当中。迷魂台闭关十年之后,出来的这个人,再也不是当年一心想讨爹爹喜欢的孩子了。

如今他是少主,锋芒毕露、满身骄傲的魔教少主。


他出关的那夜,马三娘策马疾驰,赶回黑虎崖求教主里应外合。老猪在半路想拦下她,却未能拦住,于是嘟囔着说,少主即将出关,待会儿你若触了教主的霉头,可别怪我!

——那是“少主”两个字第一次在虹七出现。

随即迷魂台上云雾缭绕,红袍蓝甲的少年破关而出,烈风迎面扑来,金光将黑虎崖的沉沉雾霭都刺穿几分。他人未到掌风先至,对马三娘出手就是杀招,一句“恶贼,你竟敢陷我父亲于危险之地,我饶你不得”还未说完,一掌便已拍了出去。

他初出茅庐的一招便如此凌厉,连教主都不敢硬接,只来得及将马三娘一把拎开。教主说起卧底七剑、假造合璧的计划时,少主一开始就不认同,于是马三娘离开之后,少主追上,出手试招,招招致命。若不是教主阻止,恐怕马三娘此刻就要成为他掌下的亡魂。之后见教主决心已定,少主也并未坚持,只是不动声色地揽下了促成合璧的差事,眉目之中却是杀气暗涌。

从看见他神色的那一刻起,我便知道,他并不打算听教主的话。

短短几个片段,少主的形象已经跃然眼前。杀伐果断、霸气凌厉、孝顺父亲、颇有主见,这些性格都在他对教主和马三娘的态度上一一体现。

那样气势凌人的登场,那样自负又狂傲的一个人。他站在迷魂台上衣袂猎猎飞舞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个人一定会影响故事全盘的走向。


果然一语成谶。

他第一次出现在七剑面前,是带领牛旋风围堵金鞭溪客栈,逼虹猫跟马三娘合璧。而这一场追杀,直接造成了虹七里最血腥的突围。泼天大火熊熊燃烧,火舌将客栈每一寸地方都舔成灰烬,群马撞上钉板,地面血流成河。七剑此前从未被逼到这个地步,于是最后几人遍体鳞伤,背靠背站在雨中,终于出剑。

围杀他们的少主早已下定决心除掉七剑,其实本可以阻止他们合璧突围,但当他们剑锋扬起的时候,少主居然在千军万马之中端坐下来,气定神闲地眺望那头。

我想,那时候刚刚踏入江湖的少主一定在想,便让你们合璧一次又何妨?我倒要看看,号称无坚不摧的七剑到底有多少斤两!

三种光芒在空中聚拢的时候,少主举掌迎敌,以一人之力就挡下了三剑合璧的锋芒。然而在被对方的剑气激得连退几步时,纵然再如何自负,他也不得不承认——七剑威力非凡,留下他们,日后必成祸患!

他心里对七剑的杀意愈发浓烈,而马三娘自以为是,觉得少主既然与教主达成共识就不会伤她,不知死活地在这个关头迎了上去,哪知少主毫不留情,根本没给她留半点余地。

马三娘五脏移位的那一刻,我心里其实很是震惊——这个刚出场就如此张扬夺目的魔教少主,果真不把他爹的嘱咐放在眼里,宁肯违背教主的命令,也要坚持自己的立场!


如果没有那场阴差阳错的相遇,有他这样的人物一路追杀,也许七剑真的活不到合璧那天。

黯然销魂散毒性剧烈,七剑急需《济世医典》,猪无戒取书失败,尾随偷听,在百草谷途中布下机关,却漏听了一句至关重要的话。

正是这个意外,才导致了那场偶然又必然的相遇。

碧血花的特殊药性让蓝兔代替虹猫前去采药,少主听猪无戒说起机关,觉得百毒黑天王这种邪物有损他魔教少主的名声,于是前去阻拦。

总有人说少主开头如何心怀正义,所以才出手帮蓝,其实我倒觉得,他帮蓝未必是出于所谓的正义,而只是因为他自负武功绝世,不屑用卑鄙的手段设下埋伏。我黑小虎何须费这样的心思,堂堂正正跟你们七剑比一场,难道就会输了?

不是因为权衡对错所以不愿,而只是因为不屑。

从相遇开始,也许就是错的。


然而不管怎样,宿命终究让他们相逢。百毒黑天王的围攻之下两人互帮互助,她自顾不暇的时候他出声提醒,他自大轻敌的时候她挥剑斩敌,最终两个人并肩而立,看着那些毒虫被火焰吞噬。


——你为什么救我?

——那你又为何救我?

——我黑小虎光明磊落,不屑用卑鄙的手段对付敌人!

——我蓝兔亦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恩怨分明。


那时候火光在他们两人瞳孔里跳跃,少主头一次说出“我欠你一条命,日后必当还你”这样的话,而蓝轻轻摇着头说,不必了,只盼你们不要再追杀麒麟,还森林大地和平与安宁。

初见时她其实就对他说了她的信仰,而彼时的他不屑一顾,冷笑道,麒麟我们是志在必得!

我记得那时候,蓝衣的姑娘叹了口气,神情却异常坚定——那你们终归会失败的!

彼时狂妄,想来少主也并未把蓝这句话放在心上。然而,他在心高气傲想证明给蓝看谁输谁赢之后,还是眺望着蓝离去的方向,久久没有移开视线。

其实在那一刻,年幼的我心里便有种莫名的预感——这两个人之间,一定会发生什么故事。


果然,寒冰洞中他们以敌对的方式重逢。

蓝划破手腕滴血催花,少主忍不住想要上前,后来虽然被猪无戒拦下,眼中的疼惜却是无论如何都遮掩不了。她抱着双臂说好冷的时候,少主一声惊呼差点脱口而出,想来那一刻,他是情不自禁地想给这个冷得发抖的姑娘一点温暖吧?

然而他的立场终究阻止了他的动作。于是少主藏身坚冰之后,看着那个外表柔弱的姑娘毫不犹豫划开动脉,用碧血去浇灌奇花。手起剑落,她的动作如此决绝,脸色苍白、神色坚毅,竟然没有半分迟疑。

于是少主喃喃说,为了朋友,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

听他的语气,我莫名觉得那是个问句。在少主此前的生命里,充斥着黑虎崖里的捧高踩低、阿谀奉承,还有迷魂高台上永恒的寂寥,想来短短十数载里也从未有过朋友。所以他从不知道,这世上真有人能为朋友舍弃自己的性命罢?

七叶花在血色中盛放的那一瞬间,天地都黯然失色。

狂傲自大、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少主被这奇花的光芒——或者说,被她的光芒打动,拦下了猪无戒,放她离开。那时候他不肯承认这是因为喜欢,于是口中冷冷说,我欠你一条命,你带着药走吧,从此之后,你我互不相欠。


现在回想起来,总觉得那句已经被人说滥了的“人生若只如初见”,放在黑蓝这里依然无比适用。

他最初心动的时候,她还觉得他虽在魔教却顶天立地,而他望着她的背影,低低说我们不是敌人该有多好。

一切都尚未开始,也就不会有后来的纠葛与沉痛,绝望与擦肩。


总觉得少主的生命,从这一趟百草谷之行才开始改变。此前他无意于称霸天下,一心只想除掉七剑、保护父王,心高气傲,目下无尘,在这个世上没有朋友,也没有自己真心想做的事情。然而从寒冰洞里奇花绽放的这一刻开始,他被她的善良和刚烈打动,心里终于出现了除父亲之外的第二份牵挂。

其实,打动他的并不是玉蟾宫主的传世美名,而是她身上的光。初遇时,他因她出手相救而对她注目,后来的动心则是因为七叶花的浴血绽放让他看到了这个世上最真挚的情意。身处最黑暗的魔教,却被这世上最明亮的光吸引,所以我总忍不住想,不管他表面如何不肯承认,但少主心里,其实一直都在渴慕光的存在吧?

他爱的不是她的容颜、身份以及任何外在的东西。最初心动的时候,他爱上的就是她这个人的本真。


所以看客们可以讨厌少主这个人,却不能否定他的爱。


然而真正意识到少主对蓝的感情不止是一时的心动而是爱,自然是因为那场惊天动地的雪崩。

猪无戒以大炮制造雪崩阻截蓝,跳跳担心蓝的安危,施计让少主知道了消息,少主果真暴跳如雷,火速赶回。

其实看到这里的时候,我心里是有几分酸楚的。

跳跳知道他喜欢蓝,第一反应是利用他的喜欢保护蓝的安危,而猪无戒见了赶回的少主,最初的态度竟然也不是畏惧,而是讪笑着说,这也算为少主了却一桩心事呀。

猪无戒这句话,其实让我沉思了很久。按理说,猪无戒是最先发现少主喜欢上蓝的人,既然明知自家少主对冰魄剑主有心,何以还敢对她下杀手?

我想这是因为,连猪无戒这样的旁观者,都清清楚楚地知道,黑蓝之间,绝无可能。

他们两人中间横亘着身份、立场和信仰,还横亘着那个跟少主一样横绝当世的白衣少侠。

这样悬殊的差别,少主当局者迷,未必心知肚明,猪无戒却看得清清楚楚。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绝无可能。执迷的人始终都只有他一个。


所以哪怕蓝是少主看中的女人,他也敢垂涎、敢打主意,甚至敢布下死局。所谓的“了却心事”,大约就是猪无戒自作聪明地以为,既然动了心又无法得到,干脆毁掉好了!少主若下不了手,就让老猪来帮你毁了她,让这缕芳魂永远埋葬在冰雪之下,我虽得不到,其他人也休想染指!

所以说,猪无戒对蓝的感情,永远只是贪图美色的欲望,不配跟“爱”这个字有任何牵连。

爱是付出,不是占有。


猪无戒以为少主跟他也是一样的心思,于是自作主张,然而少主听完他的话,居然连账都来不及跟他算,纵身就跳进了湍急的雪流。

猪无戒目瞪口呆,万万没料到少主对蓝的感情已经到了如此地步——何止是他没有料到,我们都没有料到。

只怕少主自己,也是在毫不犹豫跳下去的那一刻,才意识到他对她的喜欢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吧?

我曾以为得知真相之后,少主会恼怒、会着急、会严惩猪无戒、会想法子阻止雪崩,但我从未想过,他竟然没有丝毫顾虑,转身便跳下了冰壑。

雪山之巅他毅然跃下,她握住那根鲜红的绸带,却又带着笑松开了手。

他发着狠说我一定要救你,她却在千钧一发之际含笑说,谢谢你,别为我丢了性命,快到安全的地方去吧。

白的雪,红的绸。如此鲜明的对比之下,她坠入雪流中不见踪影,他见她松手,也放开了自己的手,随她落入茫茫雪中。

雪崩这一段如此震撼,他毫无征兆的纵身一跃无疑是在昭告天下,这个蓝衣女子在他黑小虎心里是怎样的分量。

总有人说,少主陪蓝跳进雪中又如何?后来他还不是自己爬上山崖,留蓝一个人在冰壑之下,哪有陪她上来的少侠情深意重?

对这个观点我一直觉得很是可笑。虹蓝认识多少,黑蓝又认识多久?蓝是少侠的剑友,是他生死与共的朋友,可她是少主的什么?客观来说,蓝是七剑之一,即便虹对蓝没有半点私情,他也非得救她不可,否则七剑合璧怎么办?而少主此时只要袖手旁观,七剑就再也不能合璧,他长久以来的目标也就达成了!虹将绳子拴在腰上,下崖去救相识几月的剑友,少主却是直接跳下冰壑去救相识不久的敌人,双方情况如此悬殊,怎能同一而论?

少主最后确实没有选择下冰壑救蓝,而是自己爬了上来,但那时他能做什么呢?难道松手就可以救得了蓝?还是说,直接掉下去摔成齑粉,才是真正的情深似海?以他当时跟蓝相处的时日,能这样毅然决然地随她跳下,我就已经震撼得说不出话来,还能要求什么?

那个时候他自己应该也才刚刚明白自己的心意,又不似后来陷得那样深,难道松手送死才是真爱的证明?他中途爬上冰壑而没有选择松手,上去之后才派兵搜寻,我觉得是理智的选择,虽然算不得不顾一切,但很是真实,完全可以理解。

尽管如此,当雪崩这一段结束的时候,我还是感到一种宿命的悲伤。

终究,他跳下冰壑也没能一直握住她的手,到了最后,少主独自脱险,虹蓝绝处逢生。他们三个人第一次暗中交锋,便是以这样的方式终结。

是不是,一切在那时候就已经注定?


后来他在追杀七剑的途中,每每对蓝留情——尽管蓝并不领情。

我记得有人曾说,少主对蓝的爱未必有多真诚,因为该剿灭七剑的时候少主总是毫不手软,并没有因为蓝也在七剑当中,就放弃追杀。但我想,以少主的立场和性格,他不可能为了自己的爱情就不顾他爹爹的安危——更何况蓝从未回应过他的爱。难道要他爱上蓝之后就跟七剑握手言和,说我喜欢你们冰魄剑主所以我再也不追杀你们了你们杀了我爹我也不管了?若他真能如此,只怕少主也便不是少主了。

更何况,有蓝在的时候,少主一直都在下意识地留情,否则就算七剑聪慧机敏,可断肠烟内,瘴气林中,宝峰湖畔,他们真能那样顺利突围?

从三剑合璧到四剑合璧,少主与七剑的关系愈发错综复杂——他对冰魄剑主动心,同时将长虹剑主当做了此生最大的敌手。

对蓝的感情自不必说,将虹当做对手也很好理解。少主骄傲自负,虹却屡屡利用他的骄傲自负,耍些小计谋带其他人脱困。这个与他对立的七剑之首聪明机变,武功高强,却从不肯正面跟他交锋,一心只想着突围,偏又能耐不小,初入江湖的少主自然而然就将他当做了自己唯一的对手。

最初的时候,少主对虹的想法应当很简单——我自负武功盖世,你也剑术超群,那么我们就好好比上一场,看看到底是你虹猫剑法精湛,还是我黑小虎掌法厉害!

所以他总是喝止属下插手,想要堂堂正正跟虹猫比上一场,用最公平的方式来一决高下。然而虹毕竟是七剑之首,身上肩负着聚集七剑的责任,所以他从来不肯不顾大局,真的留下来跟少主比试,反而总利用少主这样的心理突围。

站在各自立场上来看,他们都没有错,但这样的伎俩见得多了,少主渐渐开始恼怒而悲愤——尤其在他对蓝动心、而蓝却口口声声总喊着虹猫少侠之后——凭什么他即使招招磊落、式式坦荡,蓝还是说他阴险狡诈,而虹猫耍了手段用了心机,却还是被称赞是足智多谋?难道就因为虹猫是正,他是邪?

如果说六奇阁中他不催动断肠烟,除了顾虑蓝的性命之外还是为了等虹现身一决胜负,那么四剑合璧之后,他的嫉妒和愤懑就彻底压过了好胜之心。


整个虹七似乎都在刻意避免虹蓝黑三人正面交锋,每次黑蓝纠葛的时候虹就恰好不在,偏偏发展又合情合理,叫人无话可说。然而,四剑合璧之后虹蓝被困瘴气林,却是他们三人生命里的一个例外。

感谢命运,还给了他们、也给了我们一个宝峰湖。

磁铁阵威力无穷,丛林深处瘴气弥漫,少主意气风发一路追捕,眼见着二人渐渐不敌。虹猫走入瘴气深处,蓝兔随后,他出于担忧叫她的名字,而她回头的那一瞬间,虹猫恰好被卷入风中。于是她毫不犹豫地回身追赶虹猫而去,半分迟疑都没有,而他恼羞成怒地握紧拳头,恶狠狠吩咐属下——别让他们跑了!

我本以为这段是在隐喻蓝曾为少主回头,但关键时刻依然会随少侠而去,然而这一段的结束,却是蓝被旋风卷起,少侠和少主同时伸出手去,却都落了空。

其实我至今还没有想通这段到底在暗示什么,然而那个两人都什么也没有抓住的画面却深深印在了脑海里,久久不曾忘怀。

如果真是谁都没有得到,或许少主后来也不会激愤至此吧?


那日淫雨霏霏,虹蓝一路奔逃狼狈至极,而少主红袍猎猎,站在宝峰湖畔朗声大笑,踌躇满志。然而,他志在必得的一箭却没能洞穿虹猫的身体,反而被蓝以身相替。箭锋刺入她肩膀时他脱口一句“蓝兔宫主”,虹却在他话刚出口时就把她抱在了怀里。

他们旁若无人,他们生死相依,他们以对方的性命为重,却把他黑小虎当成什么?!

于是少主又痛又悔,妒火中烧,逼得他们退入伞坊,由此促成了虹七中最为精彩的一场对决。我总觉得宝峰湖畔这一场伞上之战,不单单是虹黑两人唯一一场面对面的比武,更是暗喻了他们三人复杂纠葛的关系。

虹黑两人赤手空拳在伞面上搏斗,蓝在一旁观战,每每看到这一幕,我都会忍不住想,除了真想一较高下之外,他们是不是也在为她而战呢?少主出掌的时候一定在想,他要证明给她看,自己比虹猫更强吧?

然而,这一战的结局依然如故。虹猫用计带蓝兔逃脱,宝峰湖上映出他二人相依相偎的影子,而少主依然站在岸边,攥紧拳头看着他们的背影。

那个时候,他的心里便有恨意滋生了吧?

我想那种时候,少主心里一定在想——凭什么?

我想光明磊落跟你比上一场,你却屡屡使诈,凭什么错的人还是我?凭什么世人称赞的是你,鄙夷的却是我?难道就因为你是正,我是邪?可生在魔教这种事情并不是我能选择,凭什么一切罪责都归咎于我?


凭什么——这三个字总是这样悲愤又这样无力的存在。

这一次眼睁睁看着他们使诈逃脱之后,一水之隔的白衣少年在他心里,已经不单单是对手那般简单。宝峰湖是一个极为重要的转折,伞坊一战之后,他再不试图制造机会跟虹猫光明正大地比试,而是一心想杀了这个所谓的正道,亲手将他送进地狱!

湖心孤岛被包围时,战况激烈,蓝兔悄悄离开去寻奔雷剑主,而少主明明知道她是去找援兵,却不动声色放她出去,没有发难也没有阻拦。

他们三个人的关系在这个细节里如此微妙地显现,说不尽的意味深长。

此前少主一直想跟虹猫单挑,想以对手的方式与他打一场,想证明给蓝看,他并没有哪点不如虹猫。但是,从放蓝离开、独留虹猫在孤岛上的这一刻开始,他就已经彻底动了杀心。他本就不想伤蓝,蓝一旦离开,他正好可以全心全意追杀虹猫——不管是单挑还是围攻,总之,决不让他活着离开!


少主骨子里到底是骄傲而偏执的,虹猫耍了他这么多次,心爱的女人又当着他的面护了虹猫那么多次,要他如何能忍?

所以孤岛之上,动了真格的少主几乎把少侠逼上绝路。

然而,主角在这种时刻永远命不该绝。虹猫再次依靠合璧脱身后,少主在怒火中烧之时收到了猪无戒的传书,匆匆忙忙赶回了野猪林,又在识破他拙劣的伎俩后计上心头,谋划了虹七里最大的一个局。

假麒麟事情,是七剑在合璧途中栽过的最大跟头。而究其原因,少主心思缜密、布局精妙是其一,不惜欺瞒教主也要豁出去诱虹猫上当是其二,而更重要的是,少主也同样了解他这个敌人。

虹猫屡屡利用少主的高傲轻敌,而少主此番也把虹猫对麒麟的关心则乱利用到了极处。这两个举世无双的对手虽然不能惺惺相惜,却真正是知己知彼,势均力敌。

沼气池、万兽狂奔、前堵后追,少主这一局请君入瓮堪称天衣无缝,然而他千算万算,却算漏了两点——他尊崇的父亲对麒麟血的执迷,以及,他心爱的姑娘对朋友的执着。

所以哪怕这局棋到了最后,长虹身受重伤、青光身份暴露、雨花亦被牵连,七剑损伤过半,他却还是输得一塌糊涂。


那个雷声轰鸣的雨夜,我总觉得是他心里永远的噩梦。

他受召赶回,在途中遇见蓝,生怕她被教主撞见出事,匆忙出去阻拦,然而冰魄剑寒意刺骨,映得他脸庞一片青白。对面的她声色俱厉,口口声声说他“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语气比冰魄更寒。

她正义凛然的神色清楚映在他眸中的样子,这些年一直未曾忘记。


他是那样骄傲的人,被人误会也从不屑于解释,所以我本以为他听见那样刺耳的话会勃然大怒,哪知他却慌忙摇着头,开口想说他从未做过这样的事情,却被她冷冷打断。

于是他痛苦地握紧拳头,声音低得近乎自语——原来我在你心里,是这样一个人?

原来我所以为的光明磊落,在你心里跟猪无戒没有区别。


在他这样痛苦且屈辱的时刻,蓝跟他擦肩而过,语气决绝得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你我走的是两条路,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他何尝不知道你们走的是两条路呢?幼时每每看到这里,我都会忍不住怨怪蓝的绝情——不论他站在哪边、是谁的儿子,至少到此刻为止,他行事磊落,从不耍阴招,出来拦你也是为了你好,你何苦说这样伤人的话?

然而长大之后,重温到这里我总是忍不住想,蓝从来温柔和善,就算在这个江湖的磨砺下成长许多,却从未迷失本心。她那样聪慧通透,怎会不知少主对她情意拳拳,从无恶意?假设她知道,那她为何还要这样句句刺心?

想来,在他们初识的时候,她也曾欣赏赞叹他的行事作风,也曾在断肠烟弥漫时担心他的安危,那么到底是什么东西让她态度大变?

仔细思量才发觉,她的冷漠绝情皆是自雪崩之后开始。雪崩之时少主并未做过迫害七剑之事,反而奋不顾身跳下救她,所以说,导致她态度改变的、让她顾虑的东西会不会并不是她口中的不择手段、阴毒无耻,而是少主的爱?如果说之前寒冰洞里的放过还有“两不相欠”作为借口,那么雪崩时少主的纵身一跃,除了爱,再也没有别的东西能解释了吧?这份来自敌方的爱如此沉重,所以说,蓝在雪崩之后所表现出来的突如其来的冷漠,会不会只是为了划清界限,让少主早早了断他那点太过渺茫的痴心,甚至是为了……阻止自己可能存在过的动心?

然而这些终究只能是我们的臆测。我们看见的只有,泼天大雨中他们两人擦肩而过,蓝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而他并没有如我所料一般拂袖离开,反倒尾随而去。

——不管你怎样看我,我还是不忍心看着你去送死啊。

这哪里会是一开始那个意气风发、狂妄到什么都不看在眼里的黑小虎会说出的话?


带着这样的心疼和感动,宿命的转折终于来临。他喂她服下闭心丸,冒死救下了她的性命,为此不惜欺骗他唯一血脉相连的父亲。

在那样生死存亡的关头,少主根本没有动过求黑心虎放过蓝的念头,而是极其冒险地选择了让她假死,我总觉得这个下意识的选择很有深意。他跟他父亲本该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然而这种时候他想都没想过跟父亲求情,无非是因为他心知肚明,他对蓝越是表现得在意,教主越不会放过她,只有装作若无其事,蓝才有一线生机。他那样在意这个唯一的亲人,却还是不得不对爹爹用上这样的心计,想必心里也很难过吧?

他最后一掌挥出之后,教主弯下腰去检查蓝的气息,随即瞥到他黯然的神色,走过去拍着他的肩膀说,虎儿啊,为父知道你喜欢她,可她是咱们的敌人啊……

彼时风雨如晦,少主猩红色的披风在雨中猎猎飘飞,而黑心虎语气低沉,安慰的模样仿若真心。

这句话对我震撼极大。我至今还记得当初看到这里,整个人呆在电视机前的样子。

他竟然知道!这个久居袁家界、一心只想着称霸天下的老人竟然知道儿子对冰魄剑主的感情!

而少主显然也明白他爹的态度,否则明明心知蓝没有事,他何必做出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来打消教主的疑虑?

这一对看似交流极少的父子,竟然对彼此的心事都那样了然。

亲情这种奇妙的东西,果然深深刻在每个人的骨血里,永生永世割舍不得。

只可惜,教主明明知道儿子有多喜欢这个来自敌方的姑娘,却还是在逼他亲手杀死她后,才说出这一句“为父知道你喜欢她”——为父知道你的感情,可为父并不打算放任,也不打算容忍。

这样残忍的了然,比茫然不知更让人心寒。

因为黑心虎这样的态度,所以后来少主绝望的时候,才会说他心里从来没有自己这个儿子,只有他的霸业吧?


除了隐隐透露出他们父子二人的相处状况之外,这句话另有一个震撼之处,在于它居然借着教主之口,把少主这份喜欢直截了当地提到了明面上。虹系中后来也不乏这样的侧面点睛,譬如借三郎的口说奔莎是有情人,借叮当的口说怪不得虹猫也喜欢蓝兔,然而再也没有哪一次的“喜欢”二字,能与这一段里的郑重相比。

他背负着那么沉重的宿命,站在那么黑暗的地方,那么认真地喜欢一个人。这样郑重的感情,每每想起都是沉甸甸的难过。


教主拍他肩膀的时候,我清楚地看见他视线挪开了一瞬,像是不敢直视父亲,然后才抬起头来说,孩儿没事,欲成大事须铁石心肠,这是您从小就教我的。

他很明白教主对他的期望,所以教主对他的反应很是满意——可以动心,但不能陷进去,他爹的要求,他从来都明白得清清楚楚。

然而既已动了心,陷不陷进去这种事情,又岂是他可以控制?

少主那时候的心情到底是怎样的呢?是庆幸自己顺利救下了心爱的姑娘,还是对这一场大胆的欺瞒惴惴不安,或者难过于父亲从不肯顾惜他的爱和情绪,只在乎这一切是不是阻碍了他的霸业?

我不知道一个人到底可以背负多少东西,我只看见他拦腰抱起蓝,带她去了远处的山洞,小心翼翼给她疗伤。


然后她睁开眼,劈头就是一句“又是你救了我”。

又是你救了我——怎么又是你救了我?为什么不是别人救我?

蓝未必有这个意思,但这样的第一反应还是让我无端端难过起来。少主见她醒来,很是开心,而蓝沉默片刻,说出口的却是那句熟悉的“看来我又欠了你一回”。

自碧血真情七叶花后,每回她受他恩惠,都要重复一遍这句话——就像是刻意要将他们的关系定位在“欠”与“还”之间,就像是急于撇清他们的关系——我又欠了你一回,等下次还过之后,我们便两不相欠,再无瓜葛。

原谅我的脑补,我总觉得蓝一再重复这句话,不仅是在说服少主,也是在说服她自己。

然而面对她这样的态度,少主只是坦坦荡荡地说,你不欠我什么,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

他不愿给她这样的借口,他就是要把自己的心剖白给她看——我次次护你早就不是为了什么恩情,而是因为我爱你!哪怕你不爱我,我也心甘情愿!

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能美得过“自愿”二字?

蓝那样剔透的女子自然懂他话外的意思,所以她摇着头叹息说,黑小虎,你这又是何苦?

是啊,少主,你何苦?


少主自己恐怕也不知怎么回答,所以他眼神闪烁了一瞬,转而嘱咐她留在这里等他疗伤,随即转身出了山洞,找他父王复命。

然而,迎接他的却是一招最熟悉也最凌厉的黑心煞掌。

看到这里我常常想,少主被掌风逼得连退几步的时候,不知道心里是惊惧更多,还是难过更多呢?虽然在谋划假麒麟事件的时候他就该想到这样的后果,但是,当亲生父亲的掌力真正打在他身上的时候,还是会痛吧?他所做的一切都没有半点私心,费尽心思、绞尽脑汁全是为父王的安危考虑,而他的父王却连半句解释都不肯听,掌势凶猛狠辣得不留一点情面。

少主在这样的情形下迟疑着说出蓝假死的真相,我当年看到这里不禁心里咯噔一下——糟糕,之前黑心虎就暴怒到要废了少主一身武功,如今又知道儿子为了蓝兔欺瞒自己,难道不会更加愤怒么?少主会不会受到更大的惩罚?

然而,一切并没有如我所想。教主听说蓝兔没死的消息,居然没有生气,反而沉吟半晌后说出一句,也好。

他不气儿子的欺瞒和违抗,不气儿子为了一个女人不听他话,反倒把所有的精力都用来庆幸冰魄剑主没有死,七剑合璧没有泡汤——这说明,麒麟血和少主之间,他终究更在意前者。

我想少主看到他的反应,也是心知肚明。所以教主离开的时候,他半是庆幸爹爹的不再追究,另一半,却一定是失落的吧?


他带着这样的痛苦和此前被他爹亲手打出的内伤回到山洞,却看见蓝扶着青石,脸色苍白,牙关紧咬,明明冷汗直冒,却一步步坚持着往洞外挪。

他还来不及气恼她的急于离开,那个羸弱的身体就已经软软滑了下去。于是他心急如焚地奔过去,心疼万分地把她抱在怀里,不顾自己的内伤,用功力给她疗伤。

然后便到了那个让他嫉妒如狂的时刻。

她神志不清,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于是回过头来,对他绽开了一个极清浅极柔美的笑,轻声问——虹猫少侠,是你么?你的伤好了么?

那个名字于他们而言,从来都是禁区。所以当她无意识地吐出这两个字,少主又是愤懑又是嫉妒,一气之下收了真力,而她本就虚弱万分,怎么经得起他这样的怒气?她失去支撑,闷哼一声,而他见到她痛苦的神色,如梦初醒一般将她抱在怀里,又痛又悔地说,都是我不好,我不该突然收手啊。

早先蓝说出虹的名字,我便知道少主必定生气——你爱的人在你怀里呢喃别人的名字,任谁都无法忍受,何况是如此骄傲又如此执着的少主?他被妒忌驱使,收回内力,我觉得是人之常情,所以当蓝晕倒时我虽然心疼,却并未觉得少主有错。

然而我没有想到的是,看见她的痛苦少主当即后悔,完全没有耿耿于怀此前那个名字,而是忙着怪责自己。同样也是在这里,我看到了整个虹系里少主唯一一次流泪。

当那行清泪落在蓝额上,又顺着她白玉般的脸颊往下滑落时,我心中的震撼没有任何言语能够形容。我从未想过,这个骄傲自负、从不认输的男人,在娘亲死后唯一一次放任的软弱,竟然不是因为他自己的沉重和绝望,也不是因为他爹爹的暴戾和冷漠,而是从心底疼惜她的痛苦,自责自己的突然收手。

只有感同身受,才能让他为了这样一个理由流下泪来吧?

这个横绝一世的枭雄,唯一的眼泪竟然留在了这个阴冷潮湿的山洞。从此以后,直到他死,我再也没有见过他哭。


只可惜这几滴沉重的眼泪,她终究没有亲眼看见。她醒来之后依然固执地拖着透支的身子往外走,随即再一次摔倒在洞中。少主心疼万分地上前抱住她,头一次放下自己的骄傲,低声求她留下来——而这个求她留下的理由,不是他爱她,也不是他不想放开她,而是她体内的闭心丸毒素未清,不足以支撑她平安离开。

然而,她依然倔强且坚决,口口声声、心心念念的也依然是那个被他重伤的虹猫少侠。他被这样的冷漠狠狠刺伤,于是愤而出口——虹猫少侠虹猫少侠,我黑小虎到底哪里比不上虹猫?

他到底问出了这个问题。其实爱情之中,从来只有爱与不爱,哪有什么比得上比不上?

他不曾爱过人,也极少有人爱他,所以蓝回答之后他仍然不懂,继续刨根问底。于是仿佛宿命一般,他们终于提到了那段最经典的关于“正”与“邪”的问答。

我一直觉得,“正就是正,邪就是邪”这八个字,几乎毁了少主后来的一生。如果说之前少主还在正与邪之间徘徊挣扎、犹豫不定,那么正是这八个字,恶狠狠地推了他一把,将他从光影之间彻底推到了对岸。

他一直都想得到蓝的承认,都想用自己的行事手段证明自己跟猪无戒那等小人不一样,自己并没有哪里不如虹猫。

他那样年幼就失去了母亲,黑心虎又凶残暴虐,他只知道父亲是他唯一的亲人所以他非得保护不可,哪有人告诉过他什么正邪?然而当他终于问出这个问题,得到的答案却是这样笃定的八个字。

正就是正,邪就是邪,正邪之间的界限早已明确,不管你如何努力,如何想要证明,他虹猫生来就是七剑之首,所以永远是正,而你黑小虎生在魔教,早已注定是邪!自古正邪不两立,所以你和她之间,永远没有并肩的可能!不管你怎样坚守道义,怎样公平对敌,怎样不使阴谋诡计,你此生都不可能站在正义的一方! 

既然如此,那我还光明磊落干什么?我还襟怀坦白干什么?无论我做什么都是“邪”,那我之前坚持的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

由怨生妒,由妒生恨。一念成魔,被蓝以那样冰冷的八个字刺伤之后,挣扎了那么久的少主终于踉跄几步,彻底跌入了黑暗的泥沼。

他没有向黑夜妥协,他是自己亲手选择了黑夜。

平心而论,我知道不能怪蓝。就算没有她这几句话,孝顺如此的少主也不可能抛下他唯一的亲人,走向光明的一方。我也知道正与邪其实是自己的生活态度和方向,并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如果内心足够坚定,也任何人都摧毁不了。

但我依然止不住我的难过和心疼。

从这一刻起,少主终于放弃他此前坚持的信念,逐渐变成她口中“邪”的样子。我想后来他堕落的时候,一定在恶狠狠地想,你既说我是邪,那我何必枉担了虚名?便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邪!

所以从来不屑暗中下药的少主递出了那瓶掺杂了血魔毒素的生生造化丸,眼底深沉犹如鬼魅:你口口声声说我是邪,那我也便让你看看虹猫的邪!

他目送蓝亲自试服后带药离开,然后如愿以偿地看到了虹猫的癫狂。

那个少年双目血红、情绪失控的时候,想必少主心中一定有一种扭曲的快感吧?——你不是说他是正?怎么样,看着你心中正义的英雄变成这副嗜血成性的模样,你还敢说正邪界限永远分明,正道永远不会伤及无辜么?

他挥霍掉了蓝对他最重要的一次信任,所以洞外他不敢跟蓝的目光对视,所以他们之间,自此便再无转圜的余地。


少主终究是个偏激的人,骨子里也确实有与生俱来的阴毒和狠厉。当负面的情绪被发掘,他性格中的所有缺陷都开始无限膨胀。

从此之后,他行事也开始不择手段。初遇时那个说着“我黑小虎光明磊落,不屑用卑鄙的手段对付敌人”的少年已经埋葬在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如今的少主,为了达到目的,已经无所不用其极。

所以他以身怀六甲的达夫人胁迫达达,所以他化作虹猫的模样混在七剑之中。这样的行径,从前的他万万不屑为之,然而到了这一步,他已然什么都不顾——手段算什么玩意?只有赢得最后的胜利,才能让你们这些所谓的正道心服口服!

假扮虹猫被七剑找到时,他躺在蓝的怀里,说出了一句让我至今记忆犹新的话。蓝焦急地问他好不好,他说,能再见到你,比什么都好。

少主应当清楚,以虹猫的性子决计讲不出这样的话,也决计不会讲这样的话。虹蓝一直朝夕相处,虹猫对她的陪伴早已习惯,而早已习惯的人,哪里还会以这样的口气说这样的话?少主明知这话不妥,必定会妨碍他的伪装,却还是脱口而出,我想,这句话,大抵是源自他的情不自禁。

——不管变成什么样子,能再见到你,都是最好的事情。


从此,他便以虹猫的身份与她并肩而立。我常常会想,在他披着他最厌恶的那张皮站在她身边的时候,心里到底会想什么呢?是不是一边贪恋她的关怀和温柔,一边无时无刻不能忘记,这样的关怀和温柔本来是属于另一个人?活在这样的煎熬里,他表面上志在必得、手段狠辣,可心里,到底会有多难过?

那段日子里达达屡次偷袭不成,他每每讥讽说,竹林居士可真是痴心人哪!听到这里我总忍不住想,你黑小虎又何尝不是?

竹林居中蓝低眉敛眸,温柔之极地抬手拂弦,为他——或者说,为他这张脸的主人抚琴。少主看着她的模样,脱口一句“蓝兔宫主”,她诧异抬头,而他紧张得双手都绞在一起。

就算易容术当真天衣无缝,他跟虹猫,到底还是有太多的差别。


假冒的东西即便再逼真,终究也不是真的。所以蓝还是去了山下的瀑布,见到了真正的虹猫,想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而与此同时,少主也追到了天子山顶之下。

蓝为了给虹莎两人的离开争取时间,用了一个极大胆的法子。

当年错过了动画直播,我是在新华书店看小说版的时候,才第一次知道有这么一段。犹记得当时看到这样的情节,眼珠子都要掉下来的感觉——我一直知道蓝对少主的爱意心知肚明,但我从未想过,她居然敢以这样的方式利用这段感情。

平心而论,少主逼他们七剑到了如此地步,手段残酷,这样生死存亡的关头,她这么做半点错都没有。江湖这样的地方,相互利用太过寻常,没有对错之分,原本就是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然而我还是没有想到,她居然敢衣衫尽褪跃进潭中,用这样的方式来赌少主一定会被她吸引,再也无暇顾及其他。

后来我总是在想,冰魄剑主再如何坚强独立,终究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女。她知道这种方式能吸引少主,就必定知道如果赌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那么,到底是什么让她敢拿一个女子最重要的贞洁和清白下这样的豪赌?

到底是因为情况危急,即便当真失去清白也要确保虹猫莎丽离开,还是因为——她心里还是相信少主和少主对她的感情,觉得少主不会是那样图谋不轨的龌龊小人?

我不知道这两个原因,到底哪一个占的比重更大。我私心希望是后者,然而谁也给不了我们答案。

潭中水波荡漾的时候,少主拔剑出鞘,反应极快,然而当蓝从水草中探出头来的时候,他神色立时一变,戒备和警觉都无影无踪。蓝含羞说出那一句“还不是为了你”的时候,眼波流转,面色绯红,小女儿情态一览无余,美得教人不敢逼视。

而岸上扮作虹猫的少主目不转睛地望着他魂牵梦萦的姑娘,呆了许久才说,我虹猫何德何能,值得你对我……如此付出?

我从没听过感情如此复杂的句子。这句话一出口,我整个人都被震住,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黑小虎何德何能,有幸得以亲见你这样关怀备至、这样眉眼含情、这样娇美如花,而他虹猫又何德何能,值得你这样为他?!

他的语气里似有醋意,可语意中更多的却是悲愤的沉痛,短短一句,意蕴无穷。每当想起这句话,我都会想,少主在假扮虹猫的时候,心情到底复杂到了什么地步?


于是他一边暗下决心说为了合璧、更为了蓝兔必须除掉虹猫,一边关切地让蓝上岸。蓝愣了一瞬才支吾说,可我的衣服……

少主顿时反应过来,脸上腾地一红,慌忙转身说你换衣服吧我去帮你找编织琴弦的灵草,飞也似地往外走去。那一瞬间,我竟然从这个不可一世的魔教少主脸上看出了一丝羞赧的神色。他尴尬地转过头去大步流星地离开,眼神却又留恋一般飘忽不定,就像每一个青涩懵懂、初尝情事的少年。随后他并未按他所说真去找寻灵草,而是倚在一块大石上,半闭着眼,神色里半点往日的锋利都没有,柔和得教人不敢置信——雨夜之后阴鸷狠厉的少主,竟然还能露出这样的神情。

他闭眼的时候锋芒顿收,想来是在回忆方才碧水之中那些旖旎温软的风光。我清楚地记得那时候小说版里用了一个让我心神荡漾的词语来形容——心猿意马。

没错,在情事上其实极为单纯的少主心猿意马,完全忘记了他下山的目的,也从未动过半分要将蓝占为己有的心思。

所以我始终坚信,他对蓝的动心和执迷真的是爱,而不是欲望。

从这一点来说,蓝这一场以自身为注的豪赌,其实已经赌赢。


然而,莎丽的手帕还是被少主抓在了手里。这样明丽的色彩让少主从回忆中惊醒,他握着手帕,第一反应便是——她从来不用这种颜色的手帕。

在情势急转之前,我记得最清楚的却是这个细节。黑蓝此前相处的机会不多,一旦见面就是针锋相对,想来少主也没有机会观察她的喜好,然而此时他却知道,她从来不用紫色的手帕。所以说,在他以虹猫的身份跟她短暂相处的时刻里,他一直都在悄悄关注着她的生活点滴吧?他会不会偷偷守在她的竹屋外,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然后默默记在心里?

然而少主终究是少主。此前梦萦魂牵所以未曾察觉,如今一旦发觉破绽,疑虑和警惕便一齐涌上心头。所以,那样温情的细节之后,他蹲在地上皱着眉抚过巨石上的剑痕,而一柄寒若秋水的利刃悄无声息地架上他的肩膀。

按说,黑蓝两人武功悬殊,蓝没有先发制人直接刺他一剑,就已经失了先机,少主当是稳操胜券。然而他却还是不动声色地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费尽力气想要继续瞒下去,也不过是因为不想跟她对敌吧?

只可惜,她手腕一翻就在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语气凌厉,咄咄逼人——你应该叫我蓝兔宫主才是!

这个称呼让我心里一寒,百味杂陈。

虹猫在认识蓝兔之后从来都是直呼蓝兔,少主却总小心翼翼地叫她蓝兔宫主,一个名字亲疏立分。我总是在想,少主是不敢吧?这个人他不能亲近,也不敢冒犯,所以只敢用这样疏离的称呼,珍而重之地唤出口吧?


蓝见他没有反应,于是上前一步,半是嘲讽半是感叹——想不到魔教少主居然借别人的面目活在世上,可悲呀!

少主听了这话,骨子里的骄傲终终于再也无法压抑,恼怒和屈辱一齐涌上心头。于是他恢复自己的模样,站在她对面冷笑着说,你蓝兔最大的缺点就是善良,若你一开始就给我一剑,也许我黑小虎就此消失。

看到这里,我几乎想跳到他面前问他——可你爱的,不就是她的善良么?

这一路上蓝一直在成长,她明知此刻绝不是心慈手软的时候,却并没有如少主所说一剑结果了他性命,未必是因为善良,恐怕更是因为,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是不觉得少主该死在这样的突袭下。

然而,这并不能缓和他们的关系。两人终究再次拔剑相对,蓝招招凌厉而少主只守不攻,一味躲闪,被逼到迫不得已才随手捡了根枯枝做兵器。冰魄宝剑削铁如泥,七剑又在危急关头,蓝拼尽全力,以枯叶伤了少主右手,终于逼得少主拔剑。

这一场打斗也极是精彩,然而长虹剑一出鞘,蓝便优势全无。少主反手拔剑时轻笑一声,说出那句“身手不错嘛”的时候,我几乎被他那样漫不经心的神采震慑——他们两人单凭内力,果真高下立判。

然而,他还是不忍心对她下手。冰魄脱手的时候她闭眼等死,他却在空中调转剑锋,自己徒手握住剑刃,用剑柄轻轻碰她一下,随即两人交错落在地上。

蓝闭上眼说你杀了我吧,少主气得咬牙切齿,嘴硬说我怎会杀你?我还要留着你七剑合璧呢!每每看到这里我都会想,是啊,他怎么会杀你,他……怎么舍得杀你?

于是他拿出招魂引,却并没有立时逼她服下,从而给了她应变的机会。她再次拿性命赌了一把,服下药丸出言相激,少主凑近她的脸庞,柔声说,乖,吃了它,我保证你会没事的。

小说版里对少主此时的神色用了“温柔”的形容,而蓝恨声说,黑小虎,想不到你现在这么卑鄙!

从前的少主最讨厌人说他卑鄙,然而经过了那个雷雨夜,达达骂他卑鄙的时候他已经能坦然冷笑着回应说,我就是卑鄙,你能如何?

如今,“卑鄙”二字从他最在意的人口中说出来,他带着三分悲愤三分恼怒说,我的卑鄙都是因你所致!

平心而论,虽然蓝那夜的决绝伤了他心,也确实是她的话导致了他后来的转变,但卑鄙就是卑鄙,怨不得任何人。可那句话那样绝望又带着那样复杂的感情,所以听到的时候,客观上我明白少主偏颇,感情上却忍不住为他难过。


蓝顺水推舟,假装受他控制,一笔带过了虹猫的去向,而少主那样思虑周全的人竟然从未怀疑,招魂引是否当真在她身上有效。联想到后来跳跳同样服下药,他却百般试探,几招之下逼得这个曾经的卧底都无处遁形,大约他这里的疏忽只能解释为,每个人身上都会有一个让你智商全无、防备顿失的弱点——而蓝兔,就是他黑小虎这样的弱点。

后来,蓝便在招魂引的掩护下留在了少主身边。

其间跳跳发觉异样,想让蓝以苦肉计扭转局势,于是蓝在合璧时假装受伤,逼少主放神医出手。我很能理解跳跳的计策,也知道这种生死关头什么手段都被允许,更不会矫情地责怪他们为什么不考虑少主的感受,然而作为一个旁观者,心里还是不免为他难过——从猪无戒到跳跳甚至蓝本人,每一个人都知道他喜欢她,每一个人都把这份感情拿来利用。

蓝从半空中跌落的时候他飞快伸手抱住了她,急匆匆地一脚踹开了大门,连落在地上的冰魄剑都来不及看上一眼。那个用脚踹门的细节一瞬间就戳中了我,所以后来,当他把匕首搁在蓝颈边,逼着神医给她治伤的时候,我几乎要笑出声来——也只有那种情况下心急如焚的神医,才能信了少主的威胁。他若真对蓝下得了手,何必冒着这样的风险解开神医的招魂引?若真不在意她性命,不救就是了,何须这样大费周折?以蓝的性命来逼神医救蓝,这算什么威胁?看到这里我几乎觉得,如果神医此时反应过来,夺过匕首抵在蓝的颈边,恐怕谁威胁谁还不一定吧?


在一切没有蓝的地方,少主的计谋都进展得十分顺利。所以到了最后,五剑俱在少主掌握之中,蓝不动声色留在他身边,为他端茶擦汗。她不过亲手给他端了一杯水,他就看着她背影喃喃说,要是以前你也对我这么好,那该多好啊。

所以说他永远不是虹猫。她为虹猫疗伤治病、出生入死乃至洗手作羹汤,这样的好早已是虹猫生命里的习惯,而他不过喝了一杯她倒的水,就用这样满足的神态说着这样的话。

她的好是虹猫的习惯,却是他的奢求。

把简单的陪伴当做奢求。

想来都忍不住酸楚。

每每看到蓝以这样的方式陪伴在他身边,我都忍不住想,如果少主这个时候动了心思,以招魂引为由命令她做些什么,以蓝的性子和此时的情况,她多半也是会听从的罢?如果他想牵她手,想吻她唇,甚至想得到她,也许都是顺水推舟的事情吧?

然而,跟从前一样,他不曾动过这样的念头。或者说,他也许动过心思,却终究不容许自己这样做——如果这样做了,她清醒之后会恨他吧?他那样爱她,又那样骄傲,怎么容许自己以这样卑鄙的手段侮辱她,也侮辱自己对她的爱?

所以他连一根手指都没有碰过她,做过最失控的事情,也不过握着她的双肩,双目血红地冲她吼,你看清楚,我不是什么虹猫少侠,我是黑小虎!我比虹猫强一千倍一万倍!


然而,他的计划终究全盘落空。

那个月华皎洁的夜晚,他终于如愿与虹猫一战,而随着真正的长虹剑被蓝兔抛回虹猫手中,火舞旋风席卷一切,狂妄大意又因蓝的举止震惊太过的他敌不过长虹的锋芒,败在虹猫剑下。于是这场他曾经期待了这么久的比试居然以这样的方式告终——他一个人按住伤口躺在黑夜之中,看着那两个人在月光下携手远去。

——蓝兔,你骗得我好苦!

他不曾对她动过杀心,可她却欺瞒了他这么久,所以最后,他那样失望地说出那样凄楚的话来。然而,蓝不是不涉江湖的天真少女,到了那种情况,她不骗他,还能怎么办?少主既然能先出手置七剑于死地,那她骗他又怎么样?

你我本来就是敌人,难道就因为你喜欢我,所以我不能欺你瞒你,要眼睁睁看着我兄弟朋友都死在你手上?

站在各自的立场上,他们这么做,本来就都是无可厚非,没有对错可言。

道理上我都明白,也知道少主怨得没有理由,然而听到他那样沉痛的一句话,心里还是忍不住凄楚。


有时候我想,即便是雨夜之后的少主,也未必就算真正的邪吧?拿达夫人威胁达达时,如果达达不在中途使诈,他绝不会出尔反尔,况且长虹不是紫云,能练成七剑中至阳至强的长虹剑法,难道不需要心里有光?

到了最后,他也没有彻彻底底堕入邪道吧?

然而,这一切对他来说都是空谈了。


这一场变故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他引以为傲的武功也好,珍而重之的爱情也罢,都被神功初成的虹猫狠狠践踏在脚底。所以这夜之后,少主再不考虑任何战术,只想一雪前耻,将七剑拖进地狱!

想要七剑死,这个意志如此坚决,坚决到黑心虎亲自前来阻拦的时候,他横刀颈边,头一次对自己的爹露出那样讥诮又绝望的神色——大业,大业比你的儿子更重要吗?!

那样的悲愤和凄厉让黑心虎也不得不为他让道,哪知这么一让,再见的时候,却已经是炮火中的最后一面。

这些年里我一直在想,少主性子虽然确实偏激要强,受不得别人奚落嘲讽,但也不至于冲动到这个地步。但凡还有一点理智,他都不会这样孤注一掷地冲进雷火之中。他那个时候,到底是被什么东西蒙蔽了眼睛呢?

是费心筹划了那么久的计策落空?是她的屡次欺骗?是前夜败在宿敌手下的不甘和屈辱?是父亲从不曾将自己放在心上的失落和痛苦?还是如今他们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脱,嘴里说着辱骂的话?

种种情绪压在一处,终于爆发,于是他抱着炸药,疯了一般奔进阵中,地雷轰鸣,硝烟弥漫。那个一生高傲的魔教少主就这样在自己布下的阵法中终结了生命,而他的宿敌们已经远去,没有人回头看他一眼。

我一直在想,那时候风筝上的蓝到底知不知道少主追进地雷阵了呢?如果知道,她为什么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就算他后来真的丧尽天良,成了你口中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人,可他也是真的从未伤害过你,你怎么可以不回头呢?

从理智上说,他罪有应得没错,你不回头也没错。可从感情上,我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悲从中来。

所以我宁愿相信,他永远闭上眼的时候她并不知道他的死讯,所以才没有回头,而是和她的朋友一起笑得开心。


他的死实在太过仓促。第一次看虹七的时候,我当真是万万没有想到,他居然会以这样莫名其妙的方式死去。先前的月圆之战,虹猫终究占了神功初成的先机,少主也未曾真正全力一战,如今他们两人还差一场真正全力以赴的较量,他和蓝之间也还差一个明白的了断,他怎么能就这么死了?难道他挣扎半生,得到的结果就是后人口中的“作茧自缚”?

这个问题我想了很多年,最终得出的答案大概也只有,这世上除了他自己,没人能够杀他。难道要天魔乱舞神功败给火舞旋风剑法,要他一身骄傲尽数折在长虹剑下?难道要他和他爱了那么久的姑娘站在彼岸,任由那柄冰魄斩断他此生最后的羁绊?

他不能死在长虹剑下,也不能死于冰魄手中,可这世上除了长虹冰魄,还有谁,配取他黑小虎的命?

所以,他只能死在自己手中。没有结局,就是最好的结局,他的生命戛然而止,可他的故事永远不会结束。

奄奄一息的时候,他躺在父亲怀中,感受着生命里最后一点温情。他曾经如此渴望父亲的关怀,却在生命走到尽头的时候,才终于如愿以偿。最后的时刻里,他望向阴霾沉沉的天空,低声说,我不甘心啊。

何止是你不甘心?我们都不甘心!黑小虎即便注定生在魔教,注定宿命悲凉,这一生也本不该是这个样子!他曾那么努力地抗争了那么久,可为什么最后的归宿依然是那样凄凉地死在唯一的亲人怀里,什么都没有得到?


没有人能回答我的疑问,也没有人能回答他的困惑。

他还是在自己亲手布下的地雷阵中停止了呼吸,结束了这样年轻的生命。

这个世上,并不是每一件事,都有明确的答案,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简简单单用正邪划分。


这个出场时踌躇满志、自诩光明磊落的魔教少主,无意称霸天下,无意坐拥山河,只想保全自己唯一的亲人,却在这条路上行差踏错,误入歧途,再也找不回最初的方向。

他一生唯一挂念的是父亲和蓝,可他父亲直到他死去之后,才抱着他余温未散的尸体说出那一句“你才是我的一切”,而他心爱的姑娘起初用疏远来跟他保持距离,后来失望于他的堕落,到死都没有看他一眼。

故事开头的时候,她也曾在神医拿断肠烟故弄玄虚时脱口说出那句短暂的关心,然而他从不知晓,并且终于失去。

黑小虎诚然不是好人。他杀人如麻,只将自己在乎的东西放在心上,从不顾惜旁人的性命,后来更是不择手段,阴鸷狠辣;他骄傲狂妄,偏激冲动,喜怒无常,霸道自负,性格里有太多的缺陷。

不管我有多爱他,我都不得不承认,他最后的死,确是罪有应得。

然而,不管他曾犯下多少罪、欠下多少孽障,也不管旁人对他是厌恶还是鄙夷,没有人能够否认,他是这个江湖里绝对不可或缺的存在。


我心疼他,只是因为我总觉得,他的人生,明明还可以有另外一种选择。

每当看到七剑后来对灵儿屡屡伸出援手,又在最后轻易原谅她的过错,我都会想,如果当初,蓝不用那样冰冷的口吻给正邪下定义,而是认真地告诉他什么是正什么是邪,这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

虹七播出将近十年,这些年里我看过那么多小说动画,却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像少主一样,如此真实又如此挣扎,让旁观的人都心痛如绞,却无能为力。

《萤火之光》全文我都写得理智,却只有少主掺杂了太多主观的情感,字数也超出了太多太多。可他生命里每一笔重要的痕迹,我都舍不得漏去,生怕少了一点,就无法描摹出他真实的样子。

这个我爱了这么多年、遗憾了这么多年、心疼了这么多年的人。


少主死去的时候,还只有十九岁。如果按照古时候弱冠方算成年的说法,不知道他算不算夭折。

当年他摔碎白梨夫人的药瓶、执意练功想引起父王注意的时候,不知道会不会料到,最后他果真如他娘亲临终前所言一般,死于力量这把双刃剑的另一面?宿命如此,他黑小虎这样的人,终归不可能远离江湖,在梨花树下安安静静度过一生。

幼时他曾在母亲坟前发誓,再也不要失去自己珍爱的东西,然而到了最后,他为数不多放在心上的东西,一件都没有留住。


全文完


【后记】

萤火之光这篇文章,我从2011年初开始动笔,写到二郎小镜子篇停笔,然后中途坑了四年,一直到2015年才继续从白煞篇开始写,直到完成。

写这篇评论的初衷就是为了虹系里那些虽然不是主角,却同样光彩夺目、令人难以忘怀的人物。七剑固然绝世无匹,可虹系的江湖也正是因为这么多配角,才更精彩纷呈。这些人里有我心疼到骨子里的少主,也有一直抱有偏见的灵儿,还有满心敬佩的牛旋风、时常引起我共鸣的水叮当……这些人物共同组成了我们心中这个独一无二的江湖。

我写评论的风格其实素来比小说要锋利,虽然未必能真正全面,但我已经尽力保持公正的心态,写完了我对这些人的看法。希望这篇贯穿了整个虹系的评论能让人回想起当初坐在电视机前追看虹蓝系列的时光,然后点开视频,让那些感动再回放一遍。

虽然写评析的感觉一直没变,不过似乎也能看出二郎篇以前和白煞篇以后风格的差异……不过不管是四年前还是四年后,我都很庆幸自己开了这个坑,并且真的填完了它。



终字:496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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