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相关】以朝为岁·一人独钓一江秋·剧情番外·《迟早须臾在上苍》

例行前排:没看过彼岸的小伙伴绝对看不懂,一个纯粹的大脑洞番外,贯通彼岸、思无邪和虹七(或者说虎传……)世界观,慎入

跟少主有那么一点儿关系,打他tag应该没关系的吧……


继续发彼岸设定集内容,它叫做《以朝为岁》,目录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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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酬知音】读者小评&追文趣事


这一个番外是彼岸设定集里的第三个番外,列在【一人独钓一江秋】栏目。

漫长的旅行结束,我终于可以回来发这篇脑洞番外了!!!

这个极度离奇的脑洞是我大三彼岸完结那年开的,后来我跟基友一边在操场上打电话一边捋人物关系,那种突破天际的感觉真是太快乐了……虽然没看完整的人可能完全不明白在说啥,但如果你真正追完过彼岸和思无邪(是的,我说的就是《秋以为期》),就会知道这俩世界观连通虹七世界观之后诞生出来的联系有多细思极恐了……能get到这个故事的人都是我的知音!(??)

其实这个故事里真正在彼岸正文里出现过的人只有没咋出场的温清明和只被小薛楚南歌提过一笔的、真正的燕承飞……我建议你们画个人物关系图,便于理解×

最后,我真的非常喜欢温雅和薛千荷呜呜呜TUT最后薛小盟主和副盟的对话我也贼喜欢,涉及少主的部分就更是了……

渴望收到对这个故事的评价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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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早须臾在上苍

——《你在彼岸,灯火阑珊》平行番外


自从上任盟主夙愿得偿、功成身退之后,安阳总舵就彻彻底底交到了薛九恒手里。这位薛小盟主到任以来的第一桩事,就是让底下人彻查当年洛、燕、墨三族衰微的始末。一贯刻板的副盟罕见地保持了沉默,并未对此提出异议,大抵是怜惜薛小盟主年纪轻轻孤身一人;不想这一番折腾,竟查出了当年鲜为人知的一桩旧事。

薛九恒坐在从前虹猫最常坐的那张椅上,神情复杂难言:“这么说,当年温雅逃婚之后,根本没有回来?那后来嫁给盟主的是谁?”

堂前的暗卫不敢多言,默默递上一卷文书。

薛九恒只扫了一眼,瞳孔便骤然扩大。


原来当年温雅有两位兄长,大哥温故沉默寡言,二哥温冉却风流倜傥,颇会讨姑娘欢心,在江南一带的名门闺秀中极有人缘。那年温雅为了逃婚,一路向北,走到一半却瞧见了盟主府逼婚的诏书,只好咬牙回头,岂料没走多远就跟自己父兄迎面撞上。

那天夜里风雪交加,淮河之上流水成冰,正是多年罕见的严冬。眼见逐渐年迈的父亲和两位兄长都站在跟前,温雅百感交集,含泪道:“爹,我跟您回去!阿雅一人荣辱,岂能跟江南四府百年基业相提并论呢?”

她万万没有想到,没等她话音落下,从小最疼她怜她、连一根手指都没动过她的父亲忽然扬起手来,重重扇了她一巴掌。温雅捂着脸颊,几乎被打得懵了,颤声道:“爹爹……?”

温清明额上青筋凸起,右掌还在发抖,面色铁青:“爹爹从小是怎么教你的?”

温雅茫然地看着父亲,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温清明瞧见她的模样,心里又疼又气,恨声道:“爹爹有没有告诉过你,家族也好声望也罢,这世上从没有什么东西比我闺女的下半辈子要紧?”

他瞪着这个自小捧在手心里的女儿,侧脸坚毅如铁:“族里的男人还没死绝,轮不到你一个女儿家来为这些浮名牺牲。”他从身后的温故手里接过包袱,眼中浮起悲悯之色,“阿雅,往后一个人上路,可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任性了。”

“可是,可是盟主府若追查下来,温家……”温雅接过沉甸甸的行李,仍然犹豫不决,却听温清明冷声道:“江南四族泱泱百年,可不止咱们姓温的一户人家。”

温雅心中一凛,还没容她思忖,却见两位兄长身后钻出一个碧色的影子,怯生生道:“阿雅。”

“阿璃?”温雅看清面前的姑娘,见她柳眉杏眼,一头乌发,浅碧的裙裳外罩着青色的大氅,容颜俏丽,脸色却十分苍白,分明便是从前每年都要见上两三次的姜家姐姐,不由诧异极了,“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爹娘呢?”

“别问啦,你安心走吧。”姜璃笑意惨淡,“我已经跟你父兄商量好啦,我爹娘也都答应了——三天之后,我替你嫁进盟主府,做燕邻的如夫人。”

“什么?”温雅不可置信,“你替我嫁?为什么?”

姜璃下意识往身后瞥了一眼,温雅顺着她目光看去,却只望见漫天愁云惨淡,远处群山绵延不尽,并不见旁人的踪影。她心头忽然涌起一阵不安,于是伸手拉过姜璃,与她一同走到淮水边上,悄声道:“姜家姐姐,若有什么难处不方便跟他们讲,你就同我说。别担心。”

姜璃看了她好一会,嘴角渐渐浮起一个苦笑来:“我的难处,只怕大罗神仙也帮不上忙。”她身量比温雅略矮些,此时仰起头来,神情又是凄楚又是讽刺。只见她站在岸边,静静道:“我怀了身孕,嫁给盟主反是解脱,族人也不必因我蒙羞。”

温雅大吃一惊,下意识往她小腹瞧去:“是……是谁的孩子?他人呢?”

“他不肯认。”姜璃面无表情,将这等惊世骇俗的话说得平静无比,“我权当他死了。”她深深吸了口气,脸上带着一点倔强之色,“阿雅,多谢你替我担心,不过这场代嫁是双赢的事,你问心无愧便是了。咱们四族都是炼药世家,你我容貌性情也都相当,想来不易被识破,我一定全力做到天衣无缝;倘若将来事情暴露,我也必当一力担下罪责,绝不牵连父母亲族。”

温雅哪肯应她,反抓住她手,用力摇头:“天无绝人之路。 阿璃,你告诉我孩子的父亲是谁,咱们肯定还有别的法子!我嫁给燕邻是委屈,你嫁就不是了么?”

姜璃愣了一愣,眼眶登时红了。她轻轻抬起手来,按在温雅手背上,掌心冰凉:“阿雅,有你这番话,你不晓得我心里有多感激。如今我虽是走投无路,却也是心甘情愿——那个人不愿娶我,就当我还愿意嫁他么?”她咬了咬下唇,飞快抽回手来,往温清明那头退了一步。她衣角和长发都被刺骨的寒风吹得飘飘荡荡,面上却带着奇异的平静,嘴角甚至还牵出一丝笑来,唯有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温大侠,我和阿雅商量好了。”

“爹……”温雅抬起头来,几乎不敢相信一贯严正的父亲会答应这样的事,然而温清明面无表情地站在彤云之下,缓缓点头:“阿雅,走吧。”

温雅一步三回头,温清明狠了狠心,大声斥道:“走罢!以后去哪里都要带足钱,切莫轻信别人的话,多交几个信得过的朋友——一有机会我们就去瞧你!”

温雅心知肚明,今夜是非走不可了。她只得在雪地里屈膝跪倒,朝父兄的方向用力磕了三个响头,哑声道:“大哥二哥,爹爹往后就由你们照料了。阿雅不孝,后会有期。”

温清明眼泛泪光,却硬生生忍住了上前的步子。于是温雅终于罩上大氅,拿上了袖剑和包袱,一人踏上了远方的征途。咬着牙走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却见那四人都还在原地一动不动,目送着她走远。

温雅再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她不曾料到,自己此生跟江南四府的最后一点交集,就是这次回头望见的模糊人影了。


三日之后,安阳城锣鼓喧天,姜璃作为江南四姓之一的姜家嫡女,以温雅之名坐上了花轿,从侧门抬入府中。

燕邻在盟主位上一坐六年,为人奉行中庸之道,把所有心思都花在各族制衡上,所纳女子寥寥,想来不是沉迷女色之人。姜家早对姓方的族长不满,此番跟温家联手买通府内暗卫,悄悄换下了族长送去的画像,赌的便是这位燕盟主真正的心意——他要娶的究竟是温雅,还是“江南四府的嫡女”?拿一个不守妇节的女儿赌这一把,赢了便是实权在握,输了也不过是丢了卒子,姜家权衡之下,觉得这实在是笔划算的买卖;相较之下,温家父子偷天换日,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却只为助温雅逃婚,动机反倒简单得叫人不敢置信了。

姜璃嫁入府中,颇得盟主宠爱,不过一月就传出有孕,江湖人人道贺。然而就在她怀胎的第五月,殿中忽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来人是从前盟主在江南游历途中一时兴起纳回的如夫人,听说姓张,身后并无显赫资历,嫁给燕邻后十年不曾有孕,却在姜璃来前两月意外怀上了孩子。此时她站在殿下,姿容楚楚:“听说妹妹家世代行医,对生产一道知之甚详,可否替姐姐把一把脉,看这一胎是男是女?妹妹年轻,前途无量,可姐姐下半辈子全指望这个孩子了!”

姜璃入府之后从来不生事端,哪肯沾上这样的麻烦?她客客气气拒绝了这位张姨娘,又亲自将她送到门口,谁料回来时却正好撞见燕邻在水榭与人议事,坐在他对面的赫然是温雅的二哥温冉。

燕邻见她前来,嘱咐了她两句便笑道:“阿雅,许久没见你二哥了罢?正事谈得差不多了,我先去外殿一趟,你们兄妹俩正好叙旧。”

眼见燕邻远去,温冉颇不自在,匆匆起身作了一揖:“如夫人好好歇息,我家中还有事,就不多留了。”

姜璃见他如此,眼底忽然划过一缕讥讽之色,连带着她嘴角的微笑也锐利起来:“二哥别走呀。盟主亲口嘱咐咱们好好叙旧,你却这样避之不及,知道的会说咱们兄妹不睦,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对盟主阳奉阴违呢。”她盯着面前这个无数少女的春闺梦里人,笑容森冷之极,“从前我可不知道,二哥这样怕瞧见我。 ”

“阿雅。”温冉像是终于被挑起了怒气,俊美的脸孔微微扭曲,“非要这么说话不可么?”

“谁当年不是好人家的女儿?十六岁的时候我也万万料想不到,有朝一日会变成这个样子。”姜璃听见他的称呼,淡漠一笑,“二哥,你相信报应么?”

温冉脸色铁青,沉默不言。姜璃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手不自觉摩挲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神色里终于流露出一丝软弱:“二哥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么?因为我不死心啊。”她仰头看着温冉,目光渐渐凄楚起来,“我虽是嫡女却不甚受宠,自小性子软弱,比不得旁人敢爱敢恨。二哥,我这辈子做过最勇敢的事,就是想尽了一切办法,妄图保住这个孩子。这些天我睡在床上,常常会想,原来人真是可以薄情到这个地步的。你说兄妹两个流着同样的血,怎么就成了完全不同的人呢?”

温冉原先还咬牙听着,到了后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终于恼羞成怒:“木已成舟,再说这些有什么用?起初不是没有别的选择,是你自己偏偏挑了这么一条路!”他站起身来,强忍怒气,“如夫人有这个功夫,不如进屋歇息,多思多虑对胎儿不好!”

姜璃目送他头也不回地离开水榭,感觉胸腔中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碎裂,连声响都清晰可闻。

终于死心了么?她望着远方的碧波万顷,静静流下两行泪来。

然而姜璃没有料到的是,两日之后,那位姓张的姨娘再次踏进了她的寝殿。跟上次不同的是,这回进门的女人高高抬着下巴,面有得色:“早就听说江南四府百年前是一家,难怪姜温两族的女儿生得如此相像,不知道的还真分辨不出呢。”

姜璃听见这话,脸色骤白,勉强镇定道:“张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姓张的女人眼光往她小腹上一扫,冷笑道,“自然是跟你们做笔交易喽。妹妹可别想着做什么手脚——我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只怕有些秘密就没法烂在肚子里啦。我家中父兄虽然比不得江南四府,可打听打听闺阁女儿未出嫁前的旧事,在盟主案头呈上一两封密函,这等简单的事还是做得成的。”

她容颜姣好,想来是保养有方,说出的话却叫人不寒而栗。姜璃手上一颤,错手将茶杯摔得粉碎。

走投无路之下,姜璃谁也不敢告诉,只得咬着牙答应了张姨娘的要求。她一搭上张姨娘的脉,心中便是一沉——只怕是个女胎。张姨娘何等精明,瞧出她面色不虞,一张脸立马拉了下来,须臾过后才恶狠狠道:“那么就等分娩那日罢!我若动了胎气,你须得也进产房,到时候你生的若是男胎,咱们换过便是!”

姜璃喃喃:“倘若都是女儿呢?”

“那就怨我命不好罢。”张姨娘冷笑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咱们全看老天的意思罢!”


姜璃早该想到,老天从来不曾站在她这一边。

张姨娘生产那日,她谁也没有告诉,独自吞下了早就备好的催产药。在万般剧痛来临之际,她耳中纷纷扰扰,眼前却匆匆掠过了一些模糊的人影。那是十九岁的温冉在湖边吹笛,眉如远山,面若冠玉,笛声在日光下肆意泼洒。刚满十岁的小姑娘穿着青碧的衣裳,小心翼翼靠近温冉,怯生生道:“你吹的真好听。“

梦外的姜璃焦虑万分,拼了命想扑过去对她说:离开这个人!马上背过身去,走得越远越好!这个人负心薄幸,早晚会毁了你一辈子!奈何无论她如何努力,都始终发不出半点声息,于是十八岁的姜璃眼睁睁看着温冉垂下手来,轻轻摸了摸小姑娘的头顶,笑意浮在嘴角:“想学吗?”

姜璃从梦中霍然惊醒,浑身大汗淋漓。

她下意识摸索小腹,然而张姨娘的人手早候在床边,此时正贪婪地抱着她刚产下的婴孩:“果真是个少爷呢!”

姜璃心中冰凉,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直起身子就要去抢她的孩子。奈何周围人早有防备,两个产婆猛扑上前,死死将她钳制在床,阴测测道:“夫人可莫要糊涂!到时候鱼死网破,我们姨娘生的好歹是盟主亲骨肉,您这个儿子么——”

犹如凉水兜头浇下,姜璃骤然清醒过来,浑身的力气都在顷刻之间无影无踪。她呆呆跌倒在榻上,眼睁睁看着有人推门进来,欣喜若狂地抱过了她儿子,又将一个刚出生的女婴放在床角。

产婆们鱼贯而出,“盟主喜得贵子”的道贺声立刻在府中每一个角落蔓延开来,好似流着剧毒脓液的枝蔓,要将每一缕照进缝隙的阳光都遮得严严实实,再不给人半分出路。姜璃盯着床角那个正在啼哭的女婴看了好一会,忽然捂住脸孔,嚎啕大哭起来。


新一任盟主府大选开始,燕邻回府的时间越来越少,也就无暇顾及两个妾室之间的龌龊。张姨娘抱着儿子得意洋洋,亲自给他起名“承飞”,话里话外都透着对盟主这个老来子的无限期许。然而她万万没有料到,没等她得意几天,偏院就传来消息:温夫人刚生下半月的那位小姐身虚体弱,风寒入骨,发过两天高烧之后竟然夭折了。

那天在寝殿伺候的下人都想不通,一贯与温夫人不睦的张姨娘听到小姐病逝的消息,怎地会失态到那个地步?大家都目瞪口呆地望着张姨娘将从来不肯离手的儿子扔给乳母,一阵风似的冲进偏院,嘴里还在叫嚷:“姓温的你不得好死!连个孩子都看不好,你——”

她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偏殿的横梁垂下一条白绫,姜璃红衣红裙,早已停止了呼吸。

姜璃平日打扮素净,常穿碧色,谁也未曾见过她穿戴得如此张扬。她像是刚死去不久,面目还栩栩如生,只是一双眼睛红肿如桃,像是曾为了什么事情撕心裂肺地哭过。

张姨娘不知怎的,竟然腿下一软,止不住发起抖来。

姜璃下葬那一天,温家父子三人都来了。温冉和温故脸上都带着鲜明的巴掌印,双颊浮肿,脸色极差;温清明也一整天都沉着脸,却在亡女灵前弯身鞠躬,认认真真上了三炷清香。他神色复杂之极,那模样不像大悲大恸,倒像是有愧于心。

不久便传出温清明将二子从族谱除名的消息。人人都说温老儿爱女如命,以至于迁怒两个没心没肺的儿子,却再无人知晓温冉的风流薄情曾将一个一腔真心的姑娘祸害到何等地步,也无人知晓当年有意无意在族中管事面前提起温雅貌美无双的人,正是她那看似敦厚、步步高升的长兄温故。

各府势力重新洗牌的同时,盟主府里渐渐传起流言,说只有心怀怨怼的人才会在上吊时一身红妆,这位温夫人的死只怕另有隐情。

像是应了他们的话,燕邻在新一任大选中连连失误,终于被顾家取而代之,而张姨娘在目睹姜璃上吊之后夜夜不得安枕,从此最怕听到小儿啼哭,连从前日日搂在怀里不肯撒手的燕承飞也避之不及。两月之后她终于失了神志,见人就说:“我还你儿子,你还我女儿,咱们两清了,成不成?”


燕邻受此打击,就此缠绵病榻。燕氏一族日渐衰微,直到燕承飞长到十七岁,也没人将他这个体弱多病的庶出少爷瞧在眼里。谁也没有料到,就是这个不起眼的病秧子,竟然险些改变整个燕家的命运。

说来可笑,这一生中燕承飞共有两次被万众瞩目,却都不是为了他这个人——譬如这一次,长老们破天荒将他叫到祠堂,是因为薛家的千荷姑娘路过安阳,竟主动问起他这个“燕家的小子”来。江湖人尽皆知,薛家跟盟主府世代联姻,数百年来不知有多少位盟主夫人是薛氏嫡女,而这一代薛家唯一嫡出的女儿,便是这位年仅十四就已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薛千荷。听说这位薛千荷姑娘出生时天现异象,又自小生得一副好皮相,聪明伶俐,古灵精怪,在薛家极为受宠。据传她当年抓周时抱住薛家的大印便不肯撒手,父亲骄傲不已,曾笑与人言:“山河不换也。”

有薛家的势力相助,这位姑娘嫁给谁,几乎就等于昭告天下,下一任盟主花落谁家。燕承飞绞尽脑汁也没想起自己跟这位姑奶奶有什么前缘,却在第二日见到薛千荷的时候吓得连退两步:“是你?!”

“对呀,正是本小姐我。”面前的扎着垂髫髻的小姑娘穿着银红色的袄子,颈中挂着一串明珠,打扮得极是神气,全然不似昨天的狼狈样子。燕承飞挠了挠头,大惑不解:“薛家的小姐也会被狼狗追么?我还以为——”

“住嘴!别提昨天的狼狗了!”薛千荷恶狠狠地凑近了他,怒道,“你要敢让第三个人知道,我就一掌拍死你!就你这小身板,根本不是本小姐的对手!”

“成,我不说就是了。”燕承飞自小被人欺负惯了,倒也没放在心上,默默望着这个张牙舞爪的小姑娘,“你今天来找我的?”

“对呀!本小姐回家之后,越想越不对头——那些狼狗怎么这么听你的?”她踮起脚来,用力揪住了这个比她高一头的少年的衣襟,“说!是不是你养的狗,专门来抢我的馅饼?”

“那些狗是顾家养的。”燕承飞低下头来,看着自己的脚尖,“它们见了好吃的就抢。我小时候常跟它们打架,所以知道怎么对付。”

薛千荷瞪大了眼睛:“你再不济也是燕家少爷,不至于要从狗嘴里抢东西吃吧?”

“不是我,是我娘。”燕承飞望着这个姑娘澄澈的眼睛,觉得她的目光陌生而善意,并不见鄙夷之色,于是歪了歪嘴角,不自觉多说了两句,“我娘还活着的时候,这些恶狗常去抢她的饭吃——他们把我娘关在后院。府里上下都说她是个疯子。”

薛千荷愣在原地,仿佛从这个少年的寥寥数语当中嗅到了一丝特殊的气息,混杂着一些隐秘而从未被人窥见的心事。她忍不住动手撸起少年的袖子,见他肤色透着一种病态的苍白,臂上新伤累着旧伤,果真有许多狰狞交错的牙印和疤痕。

她心里忽然轻轻动了一下。

薛千荷并非不谙世事的闺阁少女,然而这个少年身上的味道透着腐烂和颓靡,却并没有半分血腥气。他就像是一株根须朽败的树,虽然身在淤泥之中,却仍然固执地伸展着枝叶,未必想冲入云霄,却始终是绿意盎然的——这是她不熟悉的味道。她习惯阳光,厌恶血色,可这个少年却站在光影之间,脸上明暗交迭,让她既无法鄙夷他的落魄,又无法痛斥他的碌碌。

燕承飞仿佛被冒犯般往后退了一步,飞快抽回手来。薛千荷呆了好一会,这才冷哼一声,将头撇开:“要是有人敢欺负我娘,我早就把他打得满地找牙了!老话说母凭子贵,你从前知道她过得不好,怎么不争气一点?她疯了就不是你娘么?”

燕承飞无声地苦笑了一下,转身便走。然而在薛千荷看来,他这个表情与嘲讽无异——她堂堂薛家小姐,什么时候被人这么嘲讽过?她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几步跨到燕承飞面前,怒道:“你笑什么笑?!我说得不对么?”

“只要用尽全力,就一定能得到想要的东西——薛姑娘,我很羡慕你能这么想。是我今天失言,说得太多了。但愿你永远也不明白我说的这些话。”他低头看着这个秀如芝兰的少女,真心诚意道,“但愿你这一辈子都顺心如意,事事竭尽全力,老来无怨无悔。”

他朝薛千荷拱了拱手,脸上无悲无喜,径直同她擦肩而过。薛千荷怔在原地,目送着那个瘦削的背影走远,莫名想起高山之巅那些浮动的流岚——分明脆弱到风吹就散,却总能在不经意间迷住路人的眼睛。


直到燕承飞和薛千荷成亲那天,安阳各府的亲贵们都没有想通这个道理:薛家这位千娇百媚的掌上明珠,怎么就便宜了燕家那个不起眼的庶出小子?正当壮年的顾大盟主,一身清贵的洛三公子,武艺超群的墨府当家,安阳城里哪一个世家子弟不比他强?难不成这位薛姑娘就只瞧上了那个病秧子天生的一副好面相?

众人都愤愤不平,却不晓得洞房花烛夜里,是薛千荷自己掀开红巾看着新郎,小声问他:“你喜不喜欢我?我嫁给你,你开不开心?”

她的面庞在烛火掩映下明丽如新荷初绽,羞怯却只在脸上停留了一刹。燕承飞注视着他的新娘,见她分明面色绯红,却竖起眉毛,像第一次见面那样揪着他的衣襟说:“告诉你,不开心也晚了!”

她的呼吸近在咫尺,他觉得她这个样子实在可爱极了,于是不言不语,倾身吻了下去。

他怎么可能不喜欢她呢?谁能拒绝这样一个勇敢而又笑容灿烂的姑娘,在她顶着天下人的反对牵过你手的时候?那个灿烂如向阳花般的姑娘就这样踏入了他固守十七年的领地,不由分说,却又不容抗拒。于是遍地尘埃浮起,陈腐的霉味被洗涤,头顶的日光强烈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对燕承飞而言,从此便是崭新的世界。

后来薛千荷问他:“你从前是不是早就发现,我常常坐在墙头瞧你?”见他点头,她再问:“我留在安阳整整五个月,你都不知道主动去找我么?”

燕承飞不说话,她便气得拧他胳膊:“你也早就动了心,居然真能耐下性子,等我一个姑娘家主动找你提亲?燕承飞,你真是辜负了这个凌云直上的名字!”

燕承飞沉默半晌,被她逼得挨不过了才道:“他们都说你要嫁给下任盟主。”

薛千荷愣了愣,忽然嗅到他话里难得的一点醋意,不由笑逐颜开,衬得一副眉眼明媚无比:“原来你也会为这个挂心啊?”她笑着挽住他手,神采飞扬道,“你不知道了吧?不是我非下任盟主不嫁,而是我薛千荷嫁给谁——谁就是下任盟主!”


燕承飞爱极她骄傲的样子,以至于他几乎忘了从前十七年的谨小慎微与和光同尘,也忘了他的妻子虽然始终都是骄傲的凤凰,如今足下栖息的树却并不是梧桐。而落入凡尘的凤凰引吭高歌,只会招来燕雀的嫉恨。

年少的燕承飞和薛千荷都不知道,流言才是世上最锋利的刀。当“薛家有意扶持燕承飞接任盟主之位”的流言在安阳愈演愈烈、而燕家的处境也越来越艰难的时候,这对年轻的夫妻在忧心之余,才恍然发现了他们骨子里的不同之处——在燕承飞郁结难遣、独自出城散心的时候,薛千荷提着她未出嫁前随身带着的龙骨鞭,将燕府所有的下人都召到堂前,疾声厉色道:“谁在外头多了嘴,现在站出来,只需挨我三鞭;若是之后被我查出来,只怕就不能善了了。”

在薛千荷严惩了两个恶奴、几乎将鞭子打断的时候,她的丈夫被人抬回了府中。也许是碍于流言,也许是心中有鬼,总而言之,这一年刚过弱冠的燕承飞被人挑断了四肢筋脉,成了彻彻底底的废人,于武学一道上再无指望。薛千荷从来不曾想到,她天真无畏的爱情宣言在有心人眼中竟然是这样野心勃勃的挑衅,竟然会逼得她最心爱的人付出这样血腥的代价。

她自觉无颜面对躺在病榻上的丈夫,也不愿向整个安阳城幸灾乐祸的流言蜚语低头,于是暗中盘查之后,提着龙骨鞭怒气冲冲地出了门。

谁也不知那天发生了什么,只听说顾盟主的长公子被人打聋了一只耳朵,废了一对招子,脸颊上的鞭痕明显之极。人人都猜是薛千荷动的手,盟主府一度率人将燕宅围得水泄不通,这件安阳城当年最沸沸扬扬的大事却终究还是悄无声息地作了罢。

听说那天夜里,薛千荷的老父亲自登了盟主府的门,不知用什么条件逼得顾盟主松了口,却在事了之后传信给他最珍爱的女儿,说从今往后她是燕家妇,不是薛家女。

薛千荷读信的时候燕承飞也在旁边,于是他无比心疼地看着这个曾经明媚鲜妍的少女被光阴磨砺成眉带忧色的妇人,痛哭着昏倒在榻上。他搂着妻子单薄的肩膀,既懊恼自己从前看不开,又对如今这个无能无力的自己更加耿耿于怀。

他没想到薛千荷会在这个时候怀上身孕,更没想到这个孩子耗尽了她最后一点元气,以至于到了最后,那个他曾无比企盼长命百岁的姑娘会比他这个人人口中的“病秧子”更早离开人世。合眼之前她无比眷恋地吻着婴孩的额头,将燕承飞的手抱在怀里:“阿承,这个孩子取名叫久恒,好不好?希望他长大以后永远记得,他爹娘虽然没能白头到老,情分却比天下的山川河流还要恒久。”

燕承飞含着泪点了头,像初见时那样将她的鬓发理好。她便安详地微笑起来,少女般蹭了蹭他的掌心:“虽然还没到白头那天,但我一生不曾后悔。也算如你所愿吧?”

那是燕承飞一生中最后的一点欢欣。此后三年他活得犹如行尸,哪怕在唯一的儿子面前也不曾流露过多少情绪波动,直到那天,一个自称楚南歌的男人走进灰尘累累的别院,对他抛出了那个诱惑的饵。那个被墨府逐出的庶子以为对燕承飞而言最大的诱饵是对燕家漠视多年的复仇,谁知真正在这个看似懦弱的男人心底沸腾不熄的东西,远比他想象中更为复杂。

他记忆中的最后一幕,便是这个形容萎靡的男人坐在惨白的日光之下,淡淡微笑道:“你要用我的名字登上盟主之位么?那么,我们缔约吧。”他回过头来,眼中竟然带了一点温柔的神采,像是多年前那个俊朗的少年重新醒来,要盛装迎接他人生中第二次万众瞩目的时刻,“燕承飞,确实像个盟主的名字。”


薛九恒看完文书,久久不曾说话。窗外的夕阳已经开始下沉,穆岩担忧地看着他,终于忍不住出声道:“盟主……”

“我没事。”薛九恒疲倦地摆手,低头揉了揉眉心,忽然笑了起来,“没想到我娘是这样的人,我爹真是好福气——他虽懦弱了一辈子,倒比我从前以为的要英雄两分。”

穆岩轻声道:“薛盟主后来的名字,是墨管家替您取的罢?”

“是啊。他说凡事过满则亏,所以把‘久’字改作了‘九’。”没人看得清薛九恒脸上是什么神情,半晌过后才听他继续道,“这份文书的意思是说,我祖母并不是当年燕府里那个早逝的疯女人,而是江南四府里替温雅嫁入安阳的姜璃么?我的祖父也不是燕邻,而是温清明的第二子,那个空长了一副好皮囊的温冉?”

暗卫低头不语,颔首以答。薛九恒想了很久,直到窗外天已擦黑,这才低声道:“温雅后来去了哪里,嫁给了谁?”

暗卫跪在地上,一动不动:“温雅由淮水一路北上,在风雪夜里遇到两位萍水相逢的江湖客,一番周折之后跟其中一位拜了把子,同另一个结作夫妻,从此以义兄姓,改称姓白,以期与过往永诀。”

“姓白?”薛九恒瞳孔微缩,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猛地站了起来,连不小心带翻了椅子也不管不顾,“她改叫什么名字?”

“单名一个梨字。”暗卫的语气平澜如水,“梨花的梨。”

薛九恒呆了好一会,这才跌回了椅面:“真是命啊……真是命啊。”他喃喃,“这样算来,那个机关算尽的温清明该是我的曾祖,而魔教少主竟是我的表舅了?温清明一生最不愿听人提起儿女之事,为了爱女踏入江湖,到头来却害得爱女的独子双目失明、永诀所爱;而最后坐在他心心念念位子上的人,竟然是他最憎恶的儿子的后人。”他拍了拍身下檀木雕花的座椅,也不知在思忖什么,半晌过后才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既然楚南歌这个名字是他自己杜撰的,那他在取代我父亲的名字之前,在墨府里叫什么?”

“楚南歌是墨家最不起眼的庶出子,长到十四岁也没有正式的名字,当年人人都按排行,叫他墨五。”

“原来如此。”薛九恒也不知如今是该嘲讽还是该唏嘘,只得摆手道,“都退下吧。”

暗卫应声而去,穆岩却站在堂前,纹丝不动。

“我从前是个不信命的人,现在却有些动摇了。”薛九恒淡淡笑道,“北叔总跟我说天理昭昭,我以前不放在心上,觉得天是天,我是我,要是活人都把命运寄予上天,那该多无能又多绝望啊?”

“那现在呢?”

“现在我想,也许苍天在上,冥冥之中真有什么眼睛在观望一切。”薛九恒说到这里,忽然低下头来,目光锐利如刀,“副盟你呢,信不信命?”

“穆岩不信命,但信报应。”穆岩面无表情。薛九恒呆了呆,随即抬起手,轻轻替他鼓起掌来:“心有所敬,但行人事,真不愧是副盟啊。”

穆岩面不改色:“薛小盟主虽然年幼,脾性却沉稳。老夫从没见过你今天这个样子。”

薛九恒心无挂怀,登时咧嘴一笑:“怎么,副盟对我很失望?”

穆岩淡淡道:“不,老夫只是想提醒一句,您算错了——少主不是您的表舅,是您的表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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