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无邪系列】第四季·冬·北风其凉

史上冬季最甜篇,虹蓝发糖的快乐日常,甚至还有少侠自我意识觉醒的突然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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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风临渊捧着一个刚灌好的汤婆子,眼巴巴地往窗口张望。

 

青衣男子被玄色的狐毛簇拥其中,愈发显得面如冠玉,只是一双眼睛懒洋洋的,不大像戏文里常说的寒星:“别等啦,你真想看雪,现在骑马去衡山是正经。”

 

“都冷成这样了还不下雪,老天爷厚此薄彼!”风临渊鼓着腮帮子,气冲冲道,“您今天早上才收到灵鸽的信说雁城有雪,我就算连夜出发,也得后天才到得了呢!等我赶去衡山,雪早就化了!”

 

“既然心里有数,还念叨个什么劲儿?”青衣男子伸出手来,凑近热烘烘的炉子,“有空去灶上瞧瞧,别把老虎粥熬坏啦。”

 

“知道了,知道了。”风临渊不大情愿地跳起身来,边走边念叨,“好不容易从岭南带回来的方子,又好不容易得您老人家亲自下厨,我哪敢熬坏了啊?”

 

他推开木门,砂锅里的猪杂和米粒才刚刚邂逅,还没来得及将彼此的鲜甜交汇,雾气盘旋而上,满屋都是淳朴的香味。风临渊吸了吸鼻子,颇为遗憾地摸了摸自己空扁扁的肚子,弯腰添了一把柴火,这才退了出去。不料就这么一会儿工夫,窗外竟已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水气足了,天也够冷了,怎么就是不下雪呢?”风临渊探出头去抱怨了两声,随即在呼啸的北风中老老实实地缩回了脖子,委屈道,“师父,您的小徒儿饥寒交迫,只怕等不到老虎粥出锅就要饿死啦!”

 

“武林中人,冷就练剑,饿就辟谷,叨叨什么。”青衣男子双目半阖,头也不抬道,“练个青光心法都怕冷,你让人家冰魄流派怎么办?”

 

“说得也是哦……冰魄真气寒意那么重,蓝宫主他们怎么过冬呀?”风临渊一贯在这些事上机灵,立即蹭了过去,拽了拽青衣男子大氅下的袖子,“师父师父,讲讲呗?”

 

“刚才不是还饥寒交迫么,现下不怕啦?”青衣男子瞥了他一眼,将手缩回大氅,缓缓拿过一物。风临渊见师父手里捧着正是那只熟悉的木匣,不由得开心极了,不料师父慢悠悠地开了匣子,取出的东西却直是叫人匪夷所思。

 

“这、这是个啥?”风临渊揉了揉眼睛,凑近去看,谁知躺在师父掌心的赫然是一枚风干的冬菇。

 

 

 

<壹>

 

疏影捧着新做好的雪帽、氅衣和毛茸茸的小羊皮靴子,乐颠颠地赶到流岚阁门口,不料暗香比她更早,已经在门外侍立了好一会儿。

 

“宫主醒了没有?”疏影还没意识到症结所在,依旧兴冲冲地往里走,不料暗香却急忙朝她比了个“嘘声”的手势,悄悄往旁边一指。

 

疏影诧异回身,却见门口端端正正地摆着一双绣虹霓纹样的长靴。

 

那靴子轻便挺括,水火难侵,正是用最好的胎牛皮制成,唯有靴帮绣着一枚小小的虹霓,纹样简约,寥寥几笔,气象尽出,分明是自家宫主的绣工。疏影大惊失色,脱口叫道:“他他他……他昨晚留宿了?!”

 

“小声点!宫主还没起呢。”暗香赶忙捂住了她嘴,嗔道,“留什么宿?今天一早,我跟少侠前后脚到的。”

 

“……你不早说,吓死我了!那就好,那就好!”疏影心中大石落地,用力呼了口气,“他还没正经求亲呢,要真敢有什么非分之想,我一扫帚赶他出去!”

 

暗香见疏影气得连腮帮子都鼓了起来,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又没时时刻刻跟着宫主,怎么晓得他没求过亲啊?”

 

“什么意思?”疏影何等机灵,立即瞪圆了眼睛,“你是说他早就求过亲了,咱们宫主没答应?”

 

“答不答应我可不晓得。”暗香含笑道,“你自己问他去呗。”

 

“我才不呢!宫主既然还没嫁给他,那肯定是没答应了!我要是现在去问,岂不是平白无故给人由头,让他有机可乘?哼!休想!”疏影扬了扬下巴,正想抬脚进门,那双摆在门口的长靴却又顺理成章地进入了她视线之中。这么一双男儿穿的靴子堂而皇之地搁在流岚阁的屋檐下,透着两分坦荡荡的亲密,疏影怎么瞧怎么不顺眼,不由恼道:“既然没留宿,那他脱什么鞋?”

 

“你忘啦?宫主向来怕冷,上个月咱们刚在流岚阁地上铺了软和的织皮;少侠从归鸿居一路过来,靴底沾了雪,哪里舍得踩脏宫主的屋子。”暗香见疏影仍噘着嘴,忍不住往她额角上戳了一记,“成天一惊一乍的,也不晓得稳重些。”

 

“我的好姐姐已经稳重又体贴啦,我鲁莽些有什么要紧?”疏影自知理亏,当下笑嘻嘻地搂着暗香的肩撒了会娇,这才弯腰脱鞋,预备进屋。暗香拿她没法子,只得笑着摇头:“只怪宫主和少侠纵容太过,宠得你这副脾气。”

 

疏影听到这话,大不乐意,柳眉一竖道:“要宠也是宫主宠我,关他什么事?”她小心翼翼将自己的鞋搁在檐下,想了一想,却又回过身去,将她那双水绿绣花鞋挪得离长靴更远了些。

 

疏影将一切摆放妥当,这才起身,边走边嘀咕道:“暗香偏心,也不瞧瞧他第一次登门的时候穿的是什么靴子,现在穿的又是什么靴子?还说宫主宠我——哼,宠我哪有宠他一半多!”

 

她气鼓鼓地走进门去,脚步却分明放轻了。暗香知道她的脾气,不由在嘴角抿了一丝微笑。

 

 

 

一进流岚阁的大门,疏影便觉得暖和。这种暖和不大像从前烧炭带出来的热度,屋里也不见火光,四面八方却都流淌着和煦的气息,屋外带来的满身寒气登时一扫而光。疏影心想自家宫主的居所果然不同凡响,当下踮着脚尖往二楼走去,岂料还没到门口就听见一个熟悉的男声道:“你再赖床,可赶不上山脚的早集啦!说好卯时二刻就起,现在可都三刻啦!”

 

那声音压得比寻常低些,更显得温柔极了,疏影下意识就要撇嘴,却听见自家宫主含含糊糊地应道:“唔,三刻啦……”

 

她想来是尚未睡醒,声音较平日里更为温软,疏影忍不住趴在门上,小心翼翼探出头去。这一看之下,却不由火冒三丈:那白衣白袍的虹大少侠坐在宫主床沿也就罢了,竟然还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去,在宫主羊脂玉似的脸颊上轻轻拧了一把,爱不释手一般。

 

我们玉蟾宫跟你有这么不见外么?谁让你动手动脚的?!

 

疏影大怒,正要破门而入,不料蓝大宫主被他这么一碰,伸手揉了揉眼睛,竟在这时醒了过来。她茫茫然张开眼睫,过了须臾才回过神来:“卯时三刻……卯时三刻了?!糟糕!”她一个激灵便想掀被下床,却突然瞥见虹大少侠笑眯眯的一张脸,赶忙缩回身子,又将被褥抱紧了些:“你——”她本想说你怎么在这里,话一出口才猛地想起昨晚是她自己亲口叫他今早过来,当即改口道,“你怎么不早点叫我?”

 

虹大少侠没想到她会倒打一耙,当即呆了一呆,复又委屈地往前挨了一挨,无辜道:“我来了两刻钟啦,是你自己赖床不肯起。”

 

“我……我会赖床吗?”蓝大宫主脸上腾地一红,却也不肯就这么认了,当即含含糊糊道,“你下楼等我,我、我马上来。”

 

“就是!你快去楼下等着,没事别上来!”疏影总算逮着机会,乐颠颠地抱着新衣新帽们跑了出来,妄图将虹大少侠从自家宫主床边挤开,“快走快走,我要给宫主更衣了!”

 

虹大少侠瞥见蓝宫主双颊上若隐若现的嫣红之色,心中微微一荡,哪里顾得上跟疏影吵嘴?他将大袖不动声色地一拂,柔声应道:“好,我等你。”

 

他起身下楼,疏影眼尖,一眼瞧见他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脑子里念头一转,脸色立刻变了。其时蓝大宫主已经起身,正要去接她手上的羊羔皮靴子,却见这小丫头表情有异,不由奇道:“疏影,怎么啦?”

 

疏影一言不发,默默走过去服侍蓝大宫主穿衣。蓝大宫主岂能不知疏影的性子,当下也不多问,认认真真穿戴起来;不出她所料,系衣结的时候疏影果然沉不住气,神色复杂道:“他、他……他这人脑子里成天想些什么?!”

 

“啊?”蓝大宫主没料到她突然冒出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不由茫然道,“什么?”

 

“近几日这样冷,又是一大清早,他、他怎么在宫主屋里呆出一头一脸的汗来!”疏影涨红了脸蛋,说话都结巴起来,“谁、谁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蓝大宫主呆了许久,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她的意思,脸上“刷”地红了起来。疏影有生以来头一次见到自家慧黠机变的宫主半晌说不话来,还以为是被那位虹大少侠气的,正要再说,却听她怒道:“他出汗是因为动了长虹真气,直到下楼才收的功——不然你以为屋里怎么这么暖和?”疏影一呆,却见自家宫主又羞又恼、又气又怒地瞪着自己,连耳根都微微发红:“还敢说别人!你脑子里成天在想什么?”

 

 

 

<贰>

 

年节将至,早集上熙熙攘攘,各家的大姑娘小媳妇们挎着菜篮子东挑西拣,一派热闹光景。

 

穿灰袄的老汉今日来得晚了些,刚放下箩筐便瞧见东边人头攒动,不由奇道:“怎么,张屠户这几日打到好东西啦?”

 

“这几天大雪封山,野味哪有那么好打!听说是从客人手里收来的,可新鲜哩!”旁边卖白菜的小哥钦羡道,“转手价钱就翻倍,老张可算走了运啦。”

 

老汉头也不抬道:“野兔还是野鸡?集上这么多人,早抢光了吧?”

 

“嘿,这回您老可猜错啦!”卖白菜的小哥搁下杆秤,手舞足蹈地比划,“说来您不信,是这么大一头野狍子!”

 

“哟,这些年狍子可少见。”那老汉吃了一惊,“野东西越大跑得越快,狍子力气又足,只怕要好几家猎户一块捉呢。”

 

“那就不晓得啦!反正我大哥已经挤到前头去了,只盼他能买些回来,也好给家里弟妹们尝尝鲜!”小哥说罢扭头,一眼望见有人迎面走来,手里正拎着一爿顶新鲜的狍子肉,忍不住赞道:“果真新鲜——公子好快的手脚!张屠户那儿还剩下多少?”

 

“呃?”拎着肉的公子愣了一愣,却听他身侧有个清凌凌的女声道,“我们已经逛了一圈啦,不知道摊上还剩多少。”

 

这声音又清又柔,遥遥被风声送来,卖白菜的小哥只觉得心旷神怡,耳朵里简直要开出花儿来。他正想定睛瞧瞧这是怎么样一个姑娘,不料她已经走到隔壁摊上,伸手拿起几枚冬菇,喜道:“呀,这些菌子是新摘的么?”

 

小哥只瞥见她一个侧影,和一截皓白如玉的手腕。他默默打量,见眼前的姑娘罩着一件雨过天青色的氅衣,戴着一顶毛色鲜亮的雪帽,蹬着双毛茸茸的小羊皮靴子,满身格格不入的清贵,唯有臂弯处挎着只柳条编的篮子,总算给她添了两分烟火气。他心想这等人物怎么会亲自来买菜,不由想再凑近瞧瞧,扭头一看却望见了那位白衣公子。

 

与那姑娘的打扮截然不同,这位公子只披了一件镶毛边的外袍,仿佛不怕冷似的。他笑吟吟地站在那姑娘身边,手里拎满了菜蔬,样貌虽然看不清楚,一眼望去却与那姑娘极是相称。

 

小哥猜想这两人非富即贵,只怕是高门大户里的未婚夫妇,结伴来早集上图个新鲜,然而他目光再仔细一扫,却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他自小在庄稼地里长大,一眼便瞧出这位公子手里的冬笋、荠菜和山药都是早市上最新鲜的——高门大户的年轻姑娘,怎么分辨得出菜蔬的好坏呢?

 

卖白菜的小哥一边赞叹他们眼光了得,一边愈发困惑起来。穿灰袄的老汉也高兴有人识货,连忙吆喝道:“姑娘好眼力,都是今儿早上刚摘的,可新鲜呢!”

 

“那我们买两斤?”那姑娘侧头一望,她身旁的公子便含笑道,“你挑吧,我给钱。”

 

那姑娘一听见这话便笑了,一边低头选菌子,一边小声说了句什么。那公子眉毛一扬,自然而然地上前两步,随手将她的柳条篮子接了过来,动作又是温存,又是体贴。

 

卖白菜的小哥虽没听清那姑娘说了什么,却也瞧这一幕瞧得呆了。直到那两人付过钱走远了,他这才喃喃道:“世上原来真有这样的人物,也不晓得这两位是哪家的贵胄?”他话音未落,却听那卖菌子的老汉长长叹了一声:“只怕是武林世家哟。”

 

“咦,为什么?”小哥奇了,“没见他们佩兵刃呀。”

 

“没兵刃才奇呢。能徒手捉住这么大一头野狍子,衣衫上还片尘不染,只怕是江湖上成名的人物。”那老汉从怀中掏出一个烟袋锅子,小心翼翼打起火镰来。

 

小哥愈发吃惊:“您是说张屠户摊上那头野狍子,是那位年轻公子打的?不可能吧,他那一身衣衫可比地上的雪还白呢!”

 

灰袄老汉不再答话,只慢悠悠吐出一口烟来,这才掂了掂怀里那二两碎银子——那上头还残余着一丝猪肉的腥气,昭示着它最初的来处。

 

 

 

回山的路上,竟然下起了鹅毛雪。

 

蓝大宫主临走前望见有个老妪在路边卖糯米糍粑,老人家白发苍苍,说是不卖完不能回家;她心头一热,便想将糍粑全买下来。虹大少侠好不容易当这么一回付账的人,虽然心里晓得这些糍粑委实太多了些,两个人撑破肚子也吃不完,却还是豪气潇洒地将头一点:“买!”

 

这一点头的后果是,此时此刻他双手都拎满了东西,活像一个刚进城回来的山里人。

 

蓝大宫主手里捧着两块热腾腾的糍粑,瞥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连带着嘴里嚼的糯米都觉得更香甜了些。

 

虹大少侠见她如此,微微着恼:“你还笑!”

 

“笑怎么啦?这么些东西可不是我买的,是你买的——我只负责挑,钱都是你付的。谁让你一路上都在点头说买的,现在后悔可晚啦!”蓝大宫主笑吟吟道,“不过,下山的路上还能顺手打只狍子换钱,以物易物,咱们七剑之首果然厉害呀。好一招日照九州,真是利落极啦,用来捉狍子委实大材小用。”她说完,见虹大少侠一言不发,下巴却微微抬了抬,神情微见骄傲,心中不免好笑,只觉得这个人实在是可爱极了。她慢下步子,将手里那块还没咬过的糍粑递到他嘴边去:“喏,尝尝,不亏你的银子——真的好吃。”

 

虹大少侠拎东西拎得胳膊都酸了,原想再跟她赌一会儿气,然而热腾腾的糍粑就在他嘴边,如同她的笑容一般近在咫尺。他情不自禁咬了一口,软糯的滋味立即在蔓延开来,叫他一颗心也随之一同软了下去。

 

他终于摆不出脸色来,认命地衔过糍粑,默默嚼了起来。

 

蓝大宫主早料到他会如此,当即笑了一声,开开心心地挎着篮子,在雪地里踩起脚印来。

 

虹大少侠咬完了自己的糍粑,正想着这么上山不是办法,却忽然望见雪中走来一个背竹篓的农人。他大喜过望,连忙几步上前,将人家的竹篓重金买了下来,又将赶集买来的菜蔬们一股脑儿扔了进去,两手这才空了出来。

 

蓝大宫主遥遥站在雪中等他,天青色的氅衣在北风中轻轻飘荡。见他白衣飘飘,踏雪而来,身后却还背着一篓子菜蔬,她觉得格外有趣,忍不住笑了起来。

 

又一阵风过,她鼻头冻得通红,忍不住将手缩进袖子;虹少侠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走到蓝宫主身边:“来的路上要赶早集,回去不必着急,咱们慢慢走。”言罢,他将右手悄悄在袍子上擦了一擦,默默伸了出去。

 

蓝大宫主将双手都缩在氅衣之中,掌心却仍然冰凉,不料就在这时,有只温热的手猝不及防探了过来,将她的手牢牢牵住。蓝宫主吓了一跳,不由惊道:“你干什么?”

 

“我衣裳没你厚,袖子里自然没你暖和。”虹大少侠面不改色道,“你可不能冻死我。”

 

和煦的真气自掌心流转至四肢百骸,蓝宫主沉默片刻,嘴角忽然一扬,轻轻反手扣住了他的掌心。

 

 

 

<叁>

 

小熏炉里火光渐熄,暗香小心掀起镂空的黄铜罩子,疏影便将两块银骨炭扔了进去。眼见炉膛中的火苗重新明亮起来,疏影将怀中那几个洗净的芋头整整齐齐搁在炉罩上,这才腾出手来,揉了揉自己的额头。

 

暗香见疏影满脸委屈巴巴的神情,不由抿嘴笑道:“宫主他们都走了大半天啦,你脑袋还疼么?”言罢,她见疏影仍噘着嘴,索性伸手搂住了疏影肩膀,嗔道,“不过敲了你两个爆栗子,还真生宫主的气啊?谁让你尽往歪处想,年纪轻轻的女孩儿家,这种话也说得出来!”话至此处,她脸上也不禁红了红,“这要是当年撞在老宫主手里,不罚你一顿才怪呢!”

 

“我哪会生宫主的气啊!”疏影一改平日里心直口快的脾性,过了须臾才闷声道,“我……我是在想,宫主是不是真的快要嫁人了?”她顿了顿,小声道,“我舍不得宫主。她十六岁就离了宫,在江湖上颠沛流离,落下多少旧伤,如今好不容易在家里享了这些日子的清福,我、我舍不得她嫁出去。”

 

暗香一呆,倒没想到这个一贯爽朗任性的小姑娘心里竟还藏着这样的担忧,连忙伸长双臂,将她搂紧了些:“傻疏影,少侠待咱们宫主怎样,难道你没瞧见么?她嫁了人就不能享清福啦?再说,当年宫主的父亲、咱们老宫主的姑爷不就是入赘玉蟾宫么,你怎么断定宫主成亲之后就要搬出去呀?”

 

“你别哄我。”不料疏影摇了摇头,仍然低落道,“宫主……宫主心里别提多记挂少侠了,哪肯让他落下入赘这种名声?”

 

暗香见她此刻的低落十分情真意切,不由抿嘴直笑:“你呀,怎么跟江湖上那群闲人一般见识——咱们宫主和少侠是何等人物,哪里会在意这些虚名?再说啦,少侠留在玉蟾宫也未必就是入赘呀,归宁长住不行么?”见疏影仍然愁眉不展,暗香叹了口气,又道,“且不论别的,少侠在归鸿居住得何等舒坦,你瞧他舍得走么?”

 

疏影愣了一愣,又想了一想,总算重新高兴起来:“唔,这倒是。他们西海峰林哪有这么冬暖夏凉的屋子!”

 

“你呀,白白担这些闲心。”暗香横了疏影一眼,嗔怪道,“还捂着脑袋,等着我给你揉么?”

 

她作势要去揉疏影的额头,疏影赶忙跳了起来,总算恢复了从前活泼的神气:“我错啦,暗香你就饶了我吧!不过话又说回来,宫主他们怎么去了这么久啊?”

 

 

 

说人人到,没等她话音落地,一个小宫女便兴高采烈地走进厅来,朝疏影和暗香行了一礼:“两位姐姐,宫主和少侠回来啦,说是要在院子里烤两爿狍子肉,让咱们先备好温鼎和果蔬呢。”

 

“山下的市集还有狍子肉卖?宫主这趟玩得肯定开心!”疏影喜出望外道,“你叫嚼月馆先把菜备好,我和暗香把温鼎烧热再说。”

 

“是!”小宫女伶俐地应了一声,想了想又道,“不用去院子里帮宫主生火么?”

 

疏影闻言,忍不住哼了一声:“有那位七剑之首在,还怕点不着火吗?”

 

那小宫女新来不久,未能完全领会疏影的意思,踌躇道:“真的不用去吗?要是外头人知道了,会、会不会说咱们玉蟾宫没规没矩,让宫主和少侠干粗活呀?”

 

“他们懂什么?”疏影撇了撇嘴,“情趣罢了,哪里是粗活。”

 

小宫女年纪尚幼,似懂非懂地去了。疏影撸起袖子,正要招呼暗香一块儿动手抬温鼎,扭头却看见暗香正含着笑意打量自己。她不由茫然道:“怎么啦?笑什么?”

 

暗香笑道:“你既晓得是情趣,少侠那两回进不了门的时候又何必笑得那么欢?”

 

“哼!许他们闹着玩儿,还不许我笑啊?”疏影扬了扬下巴,“难不成以七剑之首的轻功,还能翻不过流岚阁外那道篱笆么?他要真想进去,早都进去了,我又不傻,哪能看不出来。”

 

暗香没想到她表面咋呼,心里却这样清明,不由感慨道:“山下那些十几岁的小丫头不懂,以为只有悍妇才会将人关在门外,神仙眷侣就得永远含情脉脉,一辈子相敬如宾才好,哪里晓得什么情趣?唉,还不许人家偶尔闹着玩么?”

 

“就是!咱们宫主是完人,又不是圣人,凭什么连小性儿都不能有啊?冷冰冰的相敬如宾有什么意思,过日子嘛,活色生香才好呢!”疏影说到这里,许是觉得那位虹大少侠在这一点上倒是不赖,心里不由自主对他多肯定了两分,嘴上却仍旧嫌弃道,“反正咱们宫主做什么都对,要真有错,那也肯定是少侠的错!”

 

“……”暗香见她把话又绕了回来,哭笑不得道,“咱们还是烧温鼎去吧,等清汤熬好,宫主他们的狍子肉也该烤好啦!”

 

她话音未落,却听先前那小宫女的声音又急匆匆地响了起来:“暗香姐姐,不好啦!”

 

 “慌什么?”暗香见这小丫头如此毛躁,不由沉下脸来,“歇一会,把气喘匀了再说。”

 

小宫女自知失仪,赶忙长出了两口气,这才小声道:“暗香姐姐莫气!山脚下有个采参客昏倒在雪地里,青姐姐回宫时顺道救了他一把,带他到最外的客房里灌了碗热汤,不料他醒转之后执意要拿最好的野参拜谢此间的主人,我们拦都不拦不住……青姐姐这才遣我来问,许不许他上来?”

 

暗香蹙眉,正犹豫间,却听疏影高高兴兴道:“好呀,让他上来便是了,我带他去拜谢宫主。”她轻快地跳起来,凑到小宫女耳边道:“暗香姐姐平日里不凶的,你别怕,今后稳重些也就是啦!在咱们玉蟾宫,宫主的事才是大事,其他都不必慌张,翻不了天去,知道了吗?”

 

小宫女被她这么一安慰,一颗心才定下来,赶忙朝她二人福了一福,应声下山去了。暗香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瞪了疏影一眼:“宫主和少侠好客不假,可他们今天难得好兴致,你做什么非要招个人上来?”

 

“哼,我便是怕有人兴致太好,今晚真留在流岚阁不走了!”疏影小声嘀咕,起身走到窗边。院中隐约传来谈笑声,那位虹大少侠的手艺瞧来居然有模有样,北风掀起帘子,遥遥送来肉香。

 

疏影不由吸了吸鼻子,回过头去,正想感叹一句“好香”,不料暗香的肚子已经抢先一步,咕噜噜叫了起来。疏影一呆,见一向稳重的暗香突然之间满脸通红,这才回过神来,大笑着扑了过去,跟她闹作一团:“别扛着啦,待会儿跟我一起等肉吃吧?”

 

 

 

<肆>

 

漫天飞雪,肆意飘洒,院子里几株梅树栽得疏落,枝头的花开得也疏落,香气却幽幽不绝,在风中隐约浮动。虹蓝二人一块儿围着火炉子,眼见狍子肉缓缓变了颜色,偶尔有脂油滴进火里,那火苗便猛地蹿高起来,透着一股与这寒冬时节格格不入的鲜活气。

 

虹少侠见肉香渐浓,从腰间拔出柄雪亮的匕首来,侧头笑道:“饿不饿?要不要先割一块下来尝尝?”

 

“我吃了一路的糍粑,哪有这么快饿。”蓝宫主也笑,“咱们都没烤过狍子肉,好不好吃还两说呢——要不你先尝第一口?”

 

虹大少侠自幼在西海峰林长大,打猎烤肉都是做惯了的,虽没怎么进过厨房,对自己烤肉的手艺却颇为自信。如今听她如此说,他忍不住道:“不用我尝,肯定好吃。”他倒提匕首,正要寻一块最好的肉割下来给蓝宫主尝尝,却听她忽然笑了起来,清若银铃一般:“我的红泥小火炉还没烧暖呢,待会儿烫两壶酒,到檐下拿肉佐酒,岂不是好?”她托着腮,微微歪过头来,神色了然,“你别急呀,我晓得你手艺好。”

 

“……”虹少侠惊觉自己这一整天都像是刚出茅庐的小子刻意想在心上人跟前表现一般,脸上一红,赶忙咳嗽一声道,“说来,南宫上个月捎了两坛羊羔酒来,说是他父亲新得的,咱们今晚要不要尝尝看?”

 

“好呀。”蓝宫主笑道,“早就听说羊羔酒跟汾酒同源,我还没喝过呢。”她顿了顿,眨眨眼睛,一本正经,“今夜有酒有肉,可都是托少侠的福啦。”

 

“不敢,不敢。”虹少侠见她如此,索性抱了抱拳,含笑道,“小可愿以羊羔酒两坛,换姑娘一杯瑶光,不知可否惠赐美酒?”

 

“羊羔性温,瑶光去燥,如此换法,未免可惜。可见少侠并非爱酒之人。”蓝宫主学着她剑友的样子,大摇其头,“只怕——”

 

“那我邀姑娘同饮,便不可惜了。”虹大少侠见她口角噙笑,一时之间热血上涌,开口打断她的话,语气忽然郑重起来,“我本不好酒,所好唯有一样,近在眼前,无日或忘。”

 

两人相识多年,两心相照,他却少有这样直白的时候。蓝宫主先是一呆,复又一暖,反复间连耳根子都羞得烧了起来,却偏又不肯表现出来,当下硬着头皮道:“眼前有雪有风,山河大好,确是佳景难忘。”

 

虹少侠见她如此,岂会甘心,还要再说,却见她顿了一顿,轻声道:“好景与人,尽皆难忘。”

 

虹少侠一怔,竟被她这轻飘飘的八个字撩得心旌摇曳,好一会儿才发觉她已经匆匆跑去檐下温酒了,眉宇间的神情看不真切,唯有耳根还悄悄红着,是比这银装素裹的天地还要动人的风光。

 

 

 

绝世的佳酿毕竟不凡,竟渐渐盖过了烤肉的香气。蓝宫主将一只长颈粉青瓷酒壶放进酒樽之中,眼角余光一扫,见虹大少侠正低着头分割狍肉,一柄匕首飒飒生风,不免含笑想:先是拿日照九州来打猎,现在又用这等刀法切肉,放眼整个江湖,若论起“大材小用”来,可真没人比得过他去。

 

她虽这么想,心中却也甜丝丝的,只恨不得将来天下太平、海晏河清,他这一身本事都拿来杀鸡宰牛才好。天色渐暮,蓝宫主直起腰来,举目朝远方眺望,却发觉前院已经陆续亮起了雪灯,一串串挂在雪狮儿的脖上,瞧来十分有趣。

 

她料想这是宫里小姑娘们的花样,眼见那些雪狮们憨态可掬,嘴角也不禁跃起一丝笑意。虹大少侠将烤肉分好,一抬头便望见了这么一个笑容,心中微荡,也顺着她目光看了过去。

 

看清她视线所及之处,虹少侠不禁也笑了起来,迈步便往她那头走:“要不咱们也去堆个雪狮子?”见蓝宫主应声回头,他笑道,“湘西难得下这样大的雪,你就当陪我玩玩,成不成?”

 

两人一向投契,蓝宫主当即笑道:“那你说说看,咱们把雪狮子堆在哪儿?”

 

虹少侠从没玩过这等游戏,不由犯难道:“嗯……屋檐下?”

 

“那岂不是很快就化啦?不成,我去那头瞧瞧!”蓝大宫主将檐下打量一番,不甚满意,提起裙子便往雪地里去了。虹大少侠难得看见她这等娇俏又雀跃的样子,心里只觉得可爱极了,正想跟过去,却听见有个熟悉的声音远远道:“喏,我们宫主就在那儿,你倒是过去呀!”

 

他听出是疏影的声音,不由狐疑地偏过头去,却见一个样貌潦倒的男人正在院门外踟蹰不前,而疏影正在他身边不住絮叨:“我们宫主又不凶,你怕什么?你不是要拿上好的野山参谢我们宫主援手之恩么,走呀!”

 

虹少侠听了两句便猜到来龙去脉,心说酒还没温好,倒来了不速之客,不由苦笑起来。他料想疏影是要横插一杠,谁料那采参客听完疏影的话却并不上前,反而又往后退了一步,弱弱道:“疏影姑娘,人家神仙眷侣谈笑风生,我们过去煞风景……不大好吧?”

 

 

 

虹大少侠没想到此人如此识趣,差一点笑出声来。他料想疏影此刻的表情一定很是精彩,当下只作不觉,加快步子走到蓝宫主身边,疼爱道:“选好地方啦?”

 

“你觉得这儿好不好?”蓝宫主已经捧了两团雪在手中,笑靥如花,一张脸被雪似的绒毛簇拥在其中,更显得皎洁如玉。她素来怕冷,如今整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像个晶莹的雪团子;虹少侠忍不住脸露微笑,好半天才轻声道:“好。在哪儿都好。”

 

他答得太慢,蓝宫主见他迟迟不说话,索性自己找了个最顺眼的位置,往地上堆起雪来。她兴致勃勃地忙活,连大氅上的系绳松了都不知不觉;眼见那片比天色还要澄澈的青马上就要坠地,虹少侠赶忙抢上两步,伸手扶住了蓝宫主的胳膊。蓝大宫主一怔,然而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松开了手,转而认认真真地低下头来,拉紧她的大氅,解开那个松垮的绳结,重又系了一个更结实的上去。

 

蓝宫主被他吓了一跳,一动也不敢动,直到他满意地放开了手,这才轻轻垂下目光。一看到他系的结她便忍不住笑了,心中那些旖旎的情绪悠悠荡开,却也并不作声,反而收回手来,轻轻摩挲,珍而重之一般。其时虹少侠已经在她的雪堆上忙活了好一会儿,蓝宫主微微一笑,召出冰魄,提剑便往他堆好的雪团上削去。

 

虹蓝二人一生之中不知联手过多少回,大到破阵杀敌,小到扫洒酬答,无一不是天衣无缝,珠联璧合。如今两人再一次通力合作,蟾宫后院转眼便多了一个半人高的雪团儿。

 

虹大少侠一路给蓝宫主做帮手,没来得及仔细端详,此时定睛一看,这才发觉他们堆出来的并非时下常见的雪狮子。雪团儿脱胎换骨之后多了鹿角牛尾、虎眼龙鳞,憨态可掬,虹大少侠反应过来,惊喜道:“麒麟!”

 

蓝宫主收了长剑,鼻尖冻得通红,声音却骄傲极了:“怎么样,像不像?”

 

“像,像极啦!”虹少侠笑起来,“下回你该去西海峰林,亲自堆给它瞧瞧才好——小麒麟一定喜欢!”言罢,他顺势牵过她手,不由分说往檐下走去,“走吧,再不回去,酒香和肉香就该打架啦。”

 

 

 

<伍>

 

温鼎中的清汤发出咕噜的声响,虹少侠将他们一早买来的野菌、冬笋、山药们扔了进去,又涮了两片上好的羔羊肉,窗外的雪落在屋檐上,簌簌有声。

 

他又在烤好的狍子肉里挑了一块最好的,悄悄搁在对面那人的盘子里,这才低头将葱姜和豆豉拌在一处,盛进青瓷小碟之中。

 

等他把两碟酱汁拌好,酒香已经从身后透了过来。刚从滚水里取出来的酒壶颇有些烫手,蓝宫主将它们放在案头,又用棉布仔细擦拭干净;她动作一丝不苟,虹少侠见自己完全插不上手,便默默将青瓷小碟和刚捞出来的菜肉一股脑儿放在了她跟前,神色殷殷。

 

蓝宫主觉得他此举颇是可爱,不由拿起筷子,想要尝尝他亲手调好的酱汁。最新鲜的羔羊肉与酱汁一同化开,是恰到好处的鲜香滋味,蓝宫主默默咬了一口,觉得这味道虽然不甚惊艳,却同她耳边那个说话的声音一样合乎心意,于是笑道:“我算替你找到生财之道啦——将来跳跳他们再拿钱这个茬儿同你玩笑,你就下山开馆子去。”

 

虹少侠一听便知合她口味,欢喜之余却还是忍不住哼了一声:“我又不是莎丽这样的姑娘家,开什么饭馆。”

 

“那你开什么?武馆?”蓝宫主笑了起来,一本正经道,“嗯,说来咱们那时候都是凤凰武馆的弟子,要不你写封信给叮当,问她能不能授权你开个分馆?”

 

虹少侠也不生气,索性点头道:“成呀,那我再修书一封给玉蟾宫主,问问她能不能在天门山上借个场地给我——有了玉蟾宫的名头,只怕我这分馆真要财源广进啦。”

 

“要什么玉蟾宫的名头?有你七剑之首的名头还不够么?”蓝宫主以手支颐,望着他嫣然道,“还没等你的牌子挂出来,只怕武馆的门槛就要被踏破啦!”

 

 

 

两人拥炉对酌,谈笑之间,夜色已经彻底笼罩过来,案头的烛火轻轻摇曳。

 

灯下看人,更增颜色,对面的姑娘笑吟吟地给他夹了一筷子青菜,双颊被烛光一照,端的是明丽之极。虹少侠正觉得心中宁静极了,不料这时,身后突然传来“哧”的一声,像是沸水跳出酒樽来,压熄了炉火。

 

蓝宫主这才反应过来,赶忙跳起身道:“糟啦,炉子上还温了两壶酒,我忘了!”

 

“你别急,我也去。”虹少侠也吓了一跳,匆匆穿上鞋子,帮她将酒端了下来,顺口道,“今晚咱们俩喝这么多?”

 

“不是给我们俩温的。”蓝宫主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往外间指了指,“喏,疏影她们领着客人在隔壁吃烤肉呢——客从远方来,当以好酒相赠才是。”

 

虹少侠对那个识趣的采参客颇有好感,当下接过酒壶,笑道:“外头冷,我替你出去当面相赠好啦。” 

 

“那你披上袍子,别着凉啦。”蓝宫主默默取过挂在门边的毛绒袍子,踮脚替他披上,这才转身开门。

 

门外不知何时,竟然多了一只小小的竹篮,蓝宫主微微诧异,弯腰去看,却见篮中放着几只热气腾腾的烤芋头,另有两棵根粗须长的野参,都擦拭得干干净净。蓝宫主目光一转,见疏影和暗香正同那个采参客打扮的青年人围坐在一起吃肉,一人手里还捧着一只芋头,不由微笑起来:“这小丫头,也就嘴上不饶人。”

 

她提着小竹篮子回到窗边,剥了两只香甜的芋头,随即嘴角含笑,缓缓斟了两杯新酒。

 

 

 

<尾声>

 

风临渊将滚烫的老虎粥搁在桌上,鼓足了腮帮子,妄图将它吹凉一点。跳跳见他吹得认真,忍不住道:“怎么,这次听完故事没话说么?”

 

“太甜了,我一个单身的插不上嘴。”风临渊停下动作,颇有些愤愤,“有人用真气冰凉水,就有人用内息暖炉子,奢侈成这样,他们考虑过我这种人的感受么?”

 

“自己内功练不上去,还好意思说嘴。”跳跳挥扇在他前额点了一下,“你虹师叔每天练两个时辰功,雷打不动,住在归鸿居的时候也不例外——就知道羡慕人家天分高,你有人家这份勤勉么?”

 

“没有。”风临渊老老实实摇头,“我要是虹师叔,在玉蟾宫铁定天天跟蓝宫主腻在一起——”他说到一半便知不妥,于是赶忙在师父的眼刀下住了嘴,嘟囔道,“本来就是嘛,连疏影和南宫都这么贴心了,天时地利人和齐备,虹师叔还不腻歪,岂不真成木头了?”

 

“疏影也就罢了,小姑娘舍不得宫主,嘴上跟你虹师叔势不两立,可到底是她宫里的人,心中自然有数,处事也有分寸,还晓得悄悄把芋头搁在门外;南宫又是怎么回事?”跳跳疑道,“今天的故事跟他有半点干系么?”

 

“有呀!跟瑶光酒一齐温好的羊羔酒不就是他送来的么?”风临渊这下来了精神,如数家珍道,“师父您忘啦,这羊羔美酒入口绵甘,健脾胃,益腰身,大补元气!”他叨叨半天,总算说到了自己心目中的重点,“医书里可都说它是用来壮阳的……南宫的意图还不明显么?”

 

“……”跳跳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最后终于头疼地摇了摇头,端起自己跟前的老虎粥,舀了一勺放进嘴里。

 

猪心爽口,猪肺脆生,猪肚有嚼劲,鲜甜的滋味渗入粥水,再缓缓滑进喉咙。这滋味颇为美妙,跳跳正想称赞一声,不料风临渊已经先他一步,叫出声来:“也太好吃了吧?!”他捧着粥碗,大为不解,“同样是粥,怎么师父您做是珍馐佳肴,我做就是粗茶淡饭呢?不过话又说回来,天门山上又不是没有菜园子,嚼月馆的手艺在整个江湖上都是出了名的,虹师叔他们可倒好,大冬天的还有闲情逸致早起赶集!做饭买菜都能当成调情,这可真是神仙眷侣啊……也不晓得他和蓝宫主谁能分辨出菜蔬的好坏来?”

 

“这我还真不知道。”跳跳见他考据得这样认真,也不由笑道,“说来,这故事里还有个有趣的人物——你晓得那个采参客是谁么?”

 

“啊?”风临渊一呆,“他不是个识趣的路人甲么?”

 

跳跳沉吟道:“你看过《岱舆仙游记》么?”

 

“看过看过!这游记流传了好些年啦,在江湖上大大有名,虽然假托了个岱舆仙山的名头,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写的是天门山玉蟾宫嘛!师父您原来也看过?!”风临渊正想深究一下自家师父为何会对这么本野史游记感兴趣,谁料另一个念头忽然冒了出来,暂且把他的八卦之心压了下去,“等等等等……师父你不会是说,写这本书那位弄月闲客就是这个吃了疏影芋头的采参客吧?怪不得他老在书里吹山参的药效天下第一,写天门风貌又写得生动极了,原来真是亲眼见过!”他啧啧赞叹了一会,感慨道,“冬天这么冷,可算有个真正甜的故事陪我一块过了。”

 

跳跳本来想说往年的故事又不是不甜,回想一下却忽然觉得自己的话不大站得住脚,于是埋下头来,继续吃粥。

 

窗外的雨下得愈发大了,师徒二人相对而坐,粥碗都逐渐见了底。跳跳见风临渊望着窗口,颇是惆怅,正想说“明年冬天师父带你去北边瞧一场大雪”,不料风临渊搁下碗来,突然轻轻道:“师父你不知道吧?我其实是北方人,那时候他们都不相信,冬天也会下大雨。”

 

跳跳一怔。他收徒之前倒也查过风临渊的身世,晓得这孩子是个孤儿,在湘西漂泊了好些年,六岁起就独自在江湖上讨生活,学了几套不入流的拳法,难得性情却这样开朗,胸中半点戾气也无,颇合他的眼缘。至于南下之前的事,倒从没听他说起过。

 

跳跳心中一动,正想再问两句,不料风临渊的深沉果然只有一瞬,一转脸就利落地收拾好了桌上的碗筷,高高兴兴道:“明年冬天看大雪,说定啦!”

 

他的笑容灿烂如旭阳,跳跳终于也微微一笑,合上了手边的木匣。

 

 

 

<后记>

 

这一篇思无邪虽然没有明晰主线,发糖发得十分纯粹,但我还是写得非常快落!今年写文时间本来还算宽裕,然而立春居然跟除夕撞上了,再加上想要写完断鸿第三章的强迫症,你们懂同时更新三篇文是什么感受吗……不过思无邪果然好写,除夕文真是令人头秃……

 

虽然风临渊已经替我吐过槽了,但我还是得说:这真是本系列头一个甜得这么彻底的冬天啊,往年的冬天或多或少都有那么一点……(消音)

 

不过《北风其凉》的本来含义其实完全不暖,我反用了它的意思(主要是因为我当年读《诗经》时完全对后面的主旨句没印象,就记住了“惠而好我携手同行”,所以脑海里的印象居然很甜……)希望大家不要误会×

 

疏影暗香这一次戏份史上最多,我还挺喜欢她俩丰富的内心活动2333暗香显然稳重且公允一些,而疏影就是那种聒噪又真诚的小丫头,疏·我蓝唯粉·谁都配不上我家宫主·少侠好是好但我家宫主天上有地下无·影.jpg她俩这次聊天倒是提及了挺多我想表达的观念,譬如所谓“相敬如宾”和“情趣”的对比,我觉得虹蓝神仙眷侣再令人向往,也还是真实鲜活会玩笑的,事实上真正不食人间烟火的CP反而失去了很多鲜活的美好……我并不憧憬一段以“敬”为主、一辈子连争吵也没有的爱情,在我心里虹蓝也并不是这一类型(×)

 

说到少侠打猎,我本来觉得狍子不够酷炫,野兔、山鸡什么的又太小,野猪这样的比较适合耍帅,但转念一想,难道少侠他要拖着一头野猪陪我蓝去赶集吗……画面也太违和了,我还是放弃吧……

 

风临渊的身世随手提了一笔,以后也许还会再讲一点,不过肯定不复杂也不狗血,大家不用担心~他的脑洞一如既往丧心病狂()冬天真是有太多美食了,烤芋头、烤肉和火锅真的好香啊,我不由感到饥肠辘辘……至于青光师徒俩吃的老虎粥,那是我去年末找朋友玩,在她家附近吃到的特产,味道比皮蛋瘦肉粥还要好,艺术来源于生活,所以忍不住写了一笔~

 

以及少侠自我意识觉醒说出来的表白实在太美好了!这口糖可以让我将来无限回味……

 

哦对,其实结局那个识趣的采参客可以算是我的某个人格客串,因为他写的那本玉蟾宫游记,用的笔名是我以前某个匿名用过的说书人名字()这种呼应就很有意思~

 

最后,其实思无邪这个系列是有主线的,而且按理说从这一篇开始主线就应该要有所变动了,但我出于不舍的心情,人为多加了一些内容……等下一季大家就知道啦!

 

今年冬天的气温十分魔鬼,忽高忽低,所以我们还是把春天的快乐留给春天吧~诸位开花的时候见!

 

 

 

====全文完====

 

【终字:14095】

 

2019.2.3

 

戊戌年腊月廿九 冬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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