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断鸿(6)

讨厌黑小虎/CP洁癖勿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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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晌午细雨微斜,达夫人端着砂锅走进竹林的时候,正巧撞见一道剑光。那剑光清冽如水,一刀削断了远处最高的那棵翠竹,端的是锐气难当。达达不由喝了声彩:“好剑!”

 

“还好剑呢!力道虽然足了,势头却没收住,要是有人这么砍我黄石寨的树,我早就把他扫地出门了!”逗逗哼了一声,转脸乐颠颠地接过夫人手里的锅,“夫人又做了吃的?好香啊!”

 

“谁像你似的小气。”达达又好气又好笑,瞪了逗逗一眼,扭头对提着剑匆匆落地的大奔道,“别听逗逗瞎叨叨。”

 

“俺明天再给你种两亩。”大奔挠了挠头,颇是不好意思,“也不知道怎的,内力运到一半忽然有些不听使唤——”话音未落,他肚子里忽然响亮地叫了两声,惹得大家纷纷笑了起来。虹猫忍着笑道:“饿得手也软了,自然收不住剑啦!快过来坐吧,达夫人熬了生滚粥,大家趁热吃。”

 

几人在林间席地而坐,虹猫接过粥碗,正巧望见蓝兔鼻尖通红,不由道:“怎么啦?”

 

“没事。”蓝兔愣了愣才晓得是问她,赶忙摇头,“天有些冷,喝碗热粥就好啦。”

 

“一场秋雨一场寒,莫不是受了凉?”达夫人关切道,“我那儿有几丸药,待会寻来给你。”

 

“多谢夫人。”蓝兔笑着点头,逗逗便趁机道:“这个天气是容易着凉,大家都当心些。蓝兔,待会我替你把把脉去。”

 

蓝兔心领神会,正要说话,却听莎丽道:“别人也就罢了,你神医铁定不会着凉。”

 

“怎么?”逗逗一愕,复又洋洋自得起来,“难不成你是说,咱们几人当中本神医内力最好,所以风寒难侵?那可就过奖啦——”

 

“人家莎丽是说,你每天睡到巳时才起,比太阳爬得还慢呢,哪能着凉啊?”虹猫眨了眨眼,做了个呼呼大睡的动作,众人都笑起来。大奔好容易逮到嘲笑逗逗的机会,笑得比谁都要大声,一不留神手上没有抓稳,正巧把奔雷剑砸在他自己脚背上。那奔雷神剑何等钝重,大奔登时惨叫一声:“啊哟!”

 

逗逗这下得意极了,把嘴一抹:“叫你们笑我,知道错了吧?本神医又不靠剑术闻名天下,就是一觉睡到自然醒怎么着?都像蓝兔似的卯时起来练剑,想当七剑之首是怎的?”

 

“睡懒觉还有理了?”蓝兔哭笑不得,眼见虹猫含笑朝她看来,连忙冲他拱了拱手,像模像样道,“蓝兔冤枉,还望七剑之首明鉴!”

 

虹猫见她如此,当即也一本正经道:“那你卯时练剑,所为何来?”

 

“剑法技也,练则精,不练则疏。小女子自幼卯时起身,辰时方歇,未敢有一日懈怠。”蓝兔拿筷子比了个利落的剑式,笑道,“何况,少侠不是比我还早起一刻钟么?”

 

“欸?”虹猫没料到她有此一问,不由愣住,“你怎么知道?”

 

“我——”蓝兔话刚开头,就听有人朗声道,“你要是想跟他抢位子,还用得着练什么剑啊?我先投你一票。”

 

“我也投蓝兔。”逗逗嘴里含着滚粥,咕哝道,“好歹能晚起一刻钟。”

 

“我现在也没一大早提溜你起来啊?”虹猫哭笑不得,却听大奔道:“虹猫别急,还有我呢!我投你一票。”

 

虹猫没想到这等时候还有大奔帮他,顿时欣慰极了,恨不得挨过去揽他的肩:“好兄弟!”他话音未落,却听大奔道:“我们堂堂男儿,吃苦受累也就罢了,蓝兔好好一个姑娘家,哪能受这个罪?”

 

众人一愣之下,笑得愈发欢快起来。虹猫嘴角抽了抽,转脸看向跳跳:“说来,跳跳你今天做什么去了?起床就不见你。”

 

“早起无事,去谷里转了一圈。”跳跳从袖中抽出张字条来,“喏,还收到封传书。”

 

达达见信上印鉴十分眼熟,不由笑道:“你倒跟小一混的熟。从前它只认夫人跟我,现在居然肯把信笺给你了——哪里写来的?”

 

“覃水派。”跳跳将字条递给达达,从达夫人那换回个粥碗捧着,“说是阿越已经到了淮南,开始跟着他们习武了。”

 

“那太好啦。”蓝兔笑着应了两声,同时朝逗逗悄悄使了个眼色。逗逗恋恋不舍地搁下粥碗,道:“我先去给蓝兔的风寒配点药,你们练着。”

 

 

 

逗逗走后不久蓝兔便借故回了房,还没进门却听见一声叹息,不由加快了步子:“神医,怎么了?他好些了么?”

 

“命是暂且保住了,可不晓得为什么,半点清醒的迹象都没有。”逗逗愁眉苦脸,“我还没见过这么奇怪的病征。”

 

蓝兔心中忧虑,小心挪进门来:“脉象如何?”

 

“比前两天稍有起色。”逗逗盯着他肩头密布的银针,摸着下巴道,“也不晓得是不是他体内那股内力在作祟。等等再煎服药试试。”

 

蓝兔望见他眼下一圈乌青,心中感激,默默站直身子,朝他行了个端正的大礼:“神医,这几天还没来得及说——多谢你。”

 

“都被你拉上贼船了,还客气什么?”逗逗赶忙把她拉了过来,一指桌上,“我早就说伏在床边睡要不得,现在着凉了不是?快把姜汤喝了。”

 

蓝兔没想到他百忙之中还抽空熬了姜汤,心头暖流涌过,当下压住焦躁,应声端起碗来。

 

逗逗一手抓起三枚银针,想了一想,掀开黑小虎的衣袍,犹豫着往他气海扎去。蓝兔瞥见他的动作,登时大惊,一口汤差点呛在喉咙里:“神医?!”

 

逗逗被她吓了一跳,手上一抖:“怎,怎么?”

 

“现在动他气海,真气岂不是要外泄么?”

 

逗逗不懂她的意思,困惑道:“真气外泄怎么了?我试试这招能不能行,不行再换——”他话到一半,忽然明白了蓝兔的意思,不敢置信道,“蓝兔,难道你不打算废他功夫?”

 

蓝兔沉吟片刻,缓缓点头:“除非为救他命不得不为,否则我不打算。”

 

逗逗双目圆瞪:“为什么?难不成你还真想把原来那个魔教少主毫发无损地送回去?他活着对谁都是大威胁,如今我们好歹给他留了条命,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见蓝兔一言不发,显然是无话可驳,逗逗以为她被说服,右腕一沉就要下针,却被一只冰凉的手稳稳截住。

 

他错愕万分,却见蓝兔神色坦荡,只有微蹙的眉心泄露出一丝异样:“可他当初救我的时候,也没顺手切断我的经脉。”

 

逗逗心中一震,登时哑口无言。

 

“他从前没废我的功夫来断我们合璧的念想,如今我也不想开这个头。”蓝兔默默往床边挨了一步,声音低下来,“他内力已经大不如前,活不活得下来都说不准。不到万不得已,神医,我不想走这一步。”

 

“你……唉。”逗逗拗不过她,只得连连摇头,“好好好,怕了你了!不动就不动。——欸欸你可别谢我,咱们先说好,以后若有变数可就另当别论了!我神医索性好人做到底,换个法子试试。”

 

他想了一会,捻起银针往黑小虎颈边几处要穴扎下。黑小虎终于闷哼一声,蓝兔心头一震,一时竟不知是喜是忧,谁料就在这时,他头往枕边一歪,嘴角缓缓溢出一缕血丝。

 

逗逗大惊失色,拔针又刺,谁料他反应更大,“哇”的一口淤血吐在了纱帐上,脸色发青。逗逗从没遇到过这样的病例,当即强定心神,抬手往他胸口大穴上连击三下,总算令他平复下来,重又昏睡在榻上。

 

蓝兔惊魂未定,正要问逗逗情况,却听门外有人道:“蓝兔你在么?达夫人托我来一趟。”

 

糟糕,虹猫什么时候来的?!

 

逗蓝两人面面相觑,脑中登时一片空白。

 

不容他们考虑,门外之人已经加大了声量,语气里带着些许疑惑:“蓝兔?”

 

“啊,我就来。”情势迫在眉睫,蓝兔当机立断,飞快后退两步,一手将床帘拉紧,一手抓住了逗逗的胳膊,面露恳切之色。逗逗被她神情感染,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蓝兔深吸口气,一把拉开大门:“虹猫,怎么啦?”

 

“达夫人怕你风寒加重,托我送几丸药来。”虹猫含笑走进竹屋,将怀里的包裹放到桌上。逗逗强忍住心头忐忑,走到虹猫跟前来:“有我神医在,莫非治不了一个小小风寒么?夫人也忒多虑了。”

 

虹猫笑道:“这你可冤枉夫人了。亏人家还在药堂替你找到两棵定风草,打算明天给你呢。”

 

“定风草?”逗逗双眼一亮,“百草谷果然名不虚传,什么宝贝儿都有!我的新丸子有指望啦!”“你呀,还是先做几颗治风寒的丸子要紧。”虹猫转过脸来,“蓝兔你好些了么?”他顿了顿,脸上神色不变,声音却终于流露出一丝异样来,“我先前帮夫人削了半斤生姜,也一块放在包袱里了。你有空熬点姜汤喝,应该好得快些。”

 

蓝兔心中一暖,将包裹抱在怀里,笑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啦。不过一点风寒,本来就没什么大碍的。”她竭力做出平静的样子来,“你渴了吧?我给你倒杯茶喝。”

 

“好呀,许久没喝过你泡的茶啦。”虹猫含笑望着她,却忽然瞧见桌上的针囊,不由诧异道,“神医之前在给你扎针么?”

 

蓝兔正在窗边倒茶,闻言手上微微一抖:“啊?是……是啊。”

 

虹猫眉头攒起:“蓝兔,你身子到底怎么样啦?”他语气渐渐严肃起来,“真的只是着凉?没有别的旧伤复发吧?从前我染风寒的时候怎地从来没扎过针——”

 

“你是七尺男儿身,一点风寒当然不挂碍!蓝兔可是女儿家。”逗逗见势不妙,赶忙蹿上前来救场,“虽说从前她风里雨里也闯得,吃苦受累也扛得,可你也不能真把人家小姑娘看成跟咱们一样粗服乱头的江湖汉啊!受风寒扎个针怎么啦?”

 

“我——我当然晓得她是姑娘家!”逗逗先声夺人,一股脑儿说了半天,虹猫没料到他提起这茬,登时被带偏了思路,不单没问下去,反倒微微有些窘迫。然而即便如此,他却还是锲而不舍道:“那她风寒到底怎么样了,碍不碍事?”

 

“不碍事不碍事,你别听神医瞎说。”蓝兔将三杯茶端上来,神色已经恢复如常,“不过是之前内息不畅,扎了两针罢啦。尝尝这壶君山银针,我新泡的。”

 

 

 

虹猫将信将疑,接过茶来,三人坐下闲谈了一会。逗逗想起黑小虎就躺在他身后的榻上,坐立不安,眼神不由自主往床帐那头瞟去。这一看却把他惊得魂飞魄散:那垂下的帷幔本是稍浅的水红色,此时床头处却多了一块巴掌大的血渍,一眼望去分外醒目!

 

糟糕,莫不是黑小虎此前呛出来的淤血浸透了床帘?

 

逗逗心中惊涛骇浪,神色登时变了。虹猫原本在和蓝兔说笑,并没发现逗逗的异样,奈何蓝兔正坐在逗逗对面,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忍不住也往床头瞄了一眼。

 

才看一眼她便晓得自己错了,因为虹猫已经疑惑地偏过头,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

 

帷幔上的一点鲜红格外刺眼,饶是蓝兔此前再沉得住气,这下也不由变了脸色。逗逗急得满头大汗,在这片刻之间却想不出半点合理的说辞,手里的杯子“咚”的一声掉在桌上,热茶四溅。

 

虹猫看清床帐上的血迹,隐约觉得逗蓝两人有什么事瞒他,一时却又想不通关窍,心中大是不解。他脑中仍在思索,于是热水往蓝兔手背泼去的时候反应也慢了一拍,没来得及拂开水珠,只来得及将她手一把抓住。几滴滚烫的热茶尽数溅在虹猫手背上,蓝兔脸色骤变,惊呼道:“虹猫!”她懊恼不已,赶忙扭头去拿药膏,虹猫松手之际只觉她掌心冰凉,忽然看到窗下搁着没喝完的小半碗姜汤,又想起床帐上的血渍和逗逗先前关于“姑娘家”的说辞,脑中灵光一现,猛然想到了什么。

 

他将前事连在一处一想,登时恍然大悟,忽然明白逗逗和蓝兔两个为何会露出这等反常的样子来。虹猫自幼在天子山上习武,对这等女儿家的秘事从来只隐约听过,何曾真正遇到?他脸上一热,自觉来龙去脉了然于心,哪里还顾得掀帘查探,赶忙站起身来。

 

此时蓝兔已经拿了药膏,愧悔之余心中一横,张口就道:“虹猫,其实——”

 

“药膏凉,我自己来抹吧。”虹猫见她过来,连耳根也烧红了,飞快打断她道,“神医找你还有事吧?我先过去瞧瞧欢欢。放心,我手没事,不,不用送我。”他慌忙接过药膏,匆匆往外退去。蓝兔大吃一惊,实在想不通他怎么突然要走,下意识扭头去看逗逗,可逗逗哪里晓得始末?见他露出比自己更疑惑的表情来,蓝兔愈发不解,悬着的一颗心却也终于落地。谁料虹猫走到门口忽然停住,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支吾道:“那个……你多喝点热水。”

 

 

 

直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蓝兔才终于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她望着床帐上的血渍,又羞又恼,双颊登时浮起红云来。

 

瞧见她这副模样,逗逗总算也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他年纪虽比虹猫大不了多少,却到底在医学一道上浸淫多年,早过了对这些事大惊小怪的时候,此时想起虹猫仓皇出门的模样,“扑哧”一声就笑了起来:“哈哈哈,我说虹猫怎么走了,原来是这么个因由!”

 

蓝兔愈发羞恼,赶忙背过身子捂住了自己脸,恶狠狠道:“不许笑了!”

 

“我不是笑你——哈哈哈哈……”逗逗哪里忍得住,伏在桌上笑得双肩抖动。蓝兔气急,一把拉开帷幔:“你到底还治不治?!”

 

逗逗晓得姑娘家的玩笑不能开过头了,赶忙跳了起来,努力压紧了眉毛,憋住那些从喉头深处涌动的声音。他探头往榻上看了一眼,脸上的笑意忽然褪得干干净净。

 

 

 

跳跳找到虹猫的时候,他手中正提着一只古铜色的铫子。炉膛里的火烧得极旺,映得少年侧脸微红,叫人想起日出之前天边那些熔金色和绯色的流云。见跳跳进门,虹猫回头正要招呼,却见他咳了一声,面色微沉:“达达那边出了点事。”

 

“你是说今天午后,谷中突然来了许多横冲直撞的兽群?”虹猫大步流星,眉头紧锁,显然在极力思索,“麒麟在洞中养伤,绝无现身的可能,如今百兽惶恐不安,却是为了什么?”

 

“谁也不晓得始末。”跳跳摇头,“大奔自告奋勇,已经跟达达借了十里画廊最快的马,两人一同查探去了。我只怕这事跟昔日去黑虎崖收尸的人脱不了干系。”

 

虹猫沉吟道:“也不知魔教的漏网之鱼真是七堂,还是另有其人。”

 

“不管留下的是谁,咱们几个的安生日子都快到头啦。”跳跳摊了摊手,大是惋惜,“我还没歇够呢。”

 

“你倒是一点不惧。”虹猫笑着看了他一眼,抬脚跨进了竹林居的门槛。跳跳报以一笑,正要说话,一只个头极大的猕猴却从门里蹿了出来,正巧跟他迎头撞上。跳跳被它撞得一个趔趄,气得眉毛都竖了起来,那猕猴却慌不择路,像是不安极了,几下就不见了影子。

 

达夫人追到门口,恰好看到这一幕,忍着笑道:“没事吧?”

 

跳跳哪能说有事,却又实在气不过,恼道:“哪来这么大的猴子?”

 

“它肩上受了伤,夫人刚刚给它裹好。居士先前说这猴子是从鬼王寨来的。”莎丽也走出门来,面露忧色,虹猫便道:“何以见得?”

 

“喏,它皮毛上挂着鬼王寨顶峰才有的珙桐花。”莎丽递过两朵形似鸽子的白花,“我在百草谷一带也呆了三个来月,从不曾在别的地方见过这花。鬼王寨与袁家界毗邻,只怕山上有大变故。”

 

虹猫接过花来,思忖道:“他们两个分头去的?”

 

“可不是么。大奔上鬼王寨探探情况,达达说要去一趟石山镇。”莎丽话音刚落,跳跳便冷笑道:“江南四府从前派人走访,便是驻扎在石山镇罢?”

 

达夫人见他反应这样快,欣慰地点了点头:“正是。夫君此前嘱了江南一带的旧交留心此事,现下也该有结果了。”

 

“那就等他们回来再说吧。”虹猫抚过久未出鞘的长虹,面沉如水,“恐怕不止我们,还有人的安生日子也要到头了。”

 

 

 

直到傍晚蓝兔才姗姗来迟,说逗逗得了夫人的定风草后喜不自胜,正在研磨一味新药,连吃饭也顾不得了。她这谎话编得匆忙,好在人人都晓得逗逗是个药痴,从前也常为炼药废寝忘食,倒也没人觉得奇怪。

 

大家饭前照例七嘴八舌地玩笑一番,蓝兔虽也一同附和,说到趣处面带笑意,嘴唇却透出苍白之色,像是心不在焉。跳跳何等眼尖,原想问上一二,却见虹猫一边朝他使眼色,一边把新泡的枸杞蜂蜜水往她那头推了推。

 

眼见蓝兔神情更不自然了,跳跳一头雾水,完全不晓得他二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就在这时,达达的灵鸽传来消息,让跳跳也来镇上一趟,跳跳也便懒得替他这两位一贯让人放心的剑友瞎操心,提起剑便往后院马厩去了。

 

蓝兔匆匆吃完晚饭,端着两菜一汤说要给逗逗送去。仍在她屋里的逗逗此时正忙得满头大汗,哪里有工夫吃饭?他一手抓着五枚金针,另一手抵在黑小虎后背,面有难色,而黑小虎印堂发黑,脸上一半铁青一半煞白,乍看来骇人之极。

 

蓝兔帮不上忙,心中焦躁,却忽然发现逗逗脸色急变,连忙运掌上前,将他替下:“神医你先歇会儿,我来给他输内力。”她话音刚落,却感到黑小虎体内的真气正在狂暴地冲击自己掌心,仿佛风暴中央的漩涡,要将她体内的真气也一同拉进汹涌的潮水之中!

 

她心知不妙,连忙闭气稳住心脉,强行维系着两人的平衡。逗逗缓过气来,更不迟疑,一掌切在黑小虎颈边,同时三根金针连刺而下。黑小虎猛地吐出一口淤血,气息平复过来,逗逗赶忙扭头,急道:“怎么样?”

 

“没事。”蓝兔摇摇头,努力忍下胸口翻腾的气血,“他是怎么回事?”

 

“你还记得我之前说,他体内有真气在乱蹿么?这股真气现在越来越弱,还跟他的护体魔功起了冲突,只怕大大不妙!”逗逗惊魂未定,“我原想从任督二脉下手,帮他顺平气血,可他的任督二脉却大有异常,好像从前就被人动过似的——如今他心脉就靠这股真气保着,倘若不在真气消散前救醒他,只怕我也回天乏术!”

 

蓝兔大概听懂了他的意思,不由焦灼道:“那他现在为什么不醒?”

 

“我猜他幼时一定服过诸多抑制功力的丹药,如今被麒麟血影响,两者相冲,反倒激发了从前没拔净的毒素,灵识封闭,所以迟迟醒不过来。”逗逗犹豫了一下,拍了拍蓝兔肩膀,“蓝兔,你已经尽力了。”

 

“……”蓝兔听到这句,心中微微一震,低声道,“再没有别的办法了?”

 

“没人晓得他从前服过什么药,也就无从得知副作用来自哪里。源头找不到,哪有办法拔毒呢?”逗逗摇头,低声安慰道,“能用的法子都用了,你也算对得起他了。”

 

蓝兔沉默了许久,方才抬起头来,轻声道:“我晓得了。这辈子我真正全力以赴的事不多,头一次输得这么彻底。大抵真是他运气不好吧。”她默默转身,揭开饭盒,“不管怎么说,我总之多谢你。快来吃饭吧。”

 

逗逗见她反应不算强烈,欣慰之余却又被激起了三分不甘示弱之心,忍不住道:“吃过饭我再试试。他既然还没咽气,本神医就没有先跟阎罗王认输的道理!”

 

蓝兔救人之心虽已灰了大半,却仍感念逗逗的好意,终于莞尔道:“快吃饭吧!菜都要凉了。”

 

 

 

一晃两天过去,谷外仍没有消息传来。好在百草谷里剩下几人都颇沉得住气,对剑友的本事又信得过,所以倒也没人自乱阵脚。

 

这日阴雨绵绵,黑小虎的伤势仍无起色,蓝兔蹙着眉将屋门掩好,还没走到长廊尽头便遇上了虹猫,连忙微笑:“虹猫,你怎么来啦?”她想了两日,清楚逗逗说的都是实情,生死之事勉强不来,是以心中虽然沮丧,神色却已经恢复过来。虹猫见她气色尚好,放下心来,谎话也就说得愈发从容:“喏,夫人新煲的姜汤和蜂蜜水。她不晓得你爱喝哪个,索性让我都拿过来。”

 

蓝兔心中别有挂碍,一时也没瞧出他话里的毛病,接过饭盒道:“夫人真是费心啦。”

 

“是啊。”虹猫面不改色心不跳,不动声色地将话茬引开,“也不知道谷外情况如何——如果真是魔教死灰复燃,以后可就不容易喝到这么好的姜汤啦。”

 

蓝兔不晓得他在自吹自擂,一心只悬在“魔教”二字上,不由喃喃:“怎么就没完没了了呢?”

 

“他们没完没了,咱们还怕不成?”虹猫悄悄觑着她的气色,耳根不由自主发烫,却还是忍不住道,“那个……你,你还难受么?”

 

蓝兔一愣,这才明白他问的是什么,脸色刷的红了起来。她没料到虹猫还没忘记这个茬,转念一想,终于明白这两天的姜汤和蜂蜜水是因何而来,登时羞恼交加,也不肯看他的眼睛,扭过脸道:“没事了!早没事了!”

 

虹猫话一出口才知不妥,却也懊恼不及,只得硬着头皮道:“那就好。那就好。”

 

蓝兔双颊嫣红,实在是窘迫极了,好在这时候,走廊那头有人叫道:“虹猫,大奔他们回来啦!”

 

 

 

虹蓝二人各自面带绯色,一前一后进了竹林居。大奔头上被雨淋得透湿,此时正抓了块帕子,一边擦水一边道:“你们是不晓得那鬼王寨的山有多难爬!把新窝安在这种地方,摆明了怕人去剿么!”

 

“新窝?”虹猫听到半句,不由蹙眉,“大奔,怎么回事?难不成真是魔教占了鬼王寨的地盘,才惹得百兽纷纷避难?”

 

“可不是!那鬼王寨上原就有好些屋子,说是古时候一窝悍匪留下的;这几天魔教正大肆砍树,想要再造几间新的呢!”大奔将头一甩,“他们在山下悄悄招兵买马,俺乔装打扮混了进去,一路上只瞧见一个娘里娘气的男人领路,说是入了他们魔教,以后人人都能练就神功、称霸武林呢!呸,做他的春秋大梦!”

 

蓝兔闻言,沉吟道:“里头有咱们从前见过的人么?”

 

“那倒没见着。”大奔想了想,“俺只晓得现在魔教势力分作两半,一半是在山下新招的兵,一半是从前侥幸没死的旧部——真没想到还有这么多漏网之鱼!”

 

“招兵买马,称霸武林?”虹猫眉头紧蹙,“领头的是谁?”

 

“我也不晓得,只听其他人喊他白教主——那些魔教的老兵都说他要替死去的老教主和少主报仇呢!”大奔话音未落,却听身后传来一个冷峻的声音:“什么报仇?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众人应声扭头,见跳跳已在内室换过一身干净的衣裳,此时边披外袍边道:“我同达达在石山镇江南四府的据点里发现了这个。”他摊开手掌,一枚信号弹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旁人不识得这玩意儿,我可眼熟得很。只怕鬼王寨上这位白教主武功不及黑心虎,打的却是左右逢源的主意!”

 

达达紧随他后,寒声道:“不错。我已收到消息,江南四府早在半年前就暗地里招收外姓子弟,只怕区区一个江南,已经无法满足他们的胃口了。”

 

“你们是说,这个白教主一边打着给黑心虎父子报仇的旗号收买魔教旧人,一边同江南四府暗中勾结,想以迂回的法子称霸?”虹猫皱眉道,“这么说,我们此前的猜测的确属实——那裴家果然跟魔教脱不了干系。是了,合璧那夜诸派围剿黑虎崖,江南四府倾力出动,原来打的是这么个算盘——只怕那时候他们就暗中放水了,魔教才能在大战之后余下这么多兵力。”

 

“我猜没错。魔教当年势力极大,黑心虎威望深重,拿‘报仇’两字做幌子可是一招妙棋。”跳跳冷笑,“那些喽啰也不想想,若那姓白的真是为了替他们老教主报仇,早该来寻我们七剑麻烦才是,何必要跟什么江南四府虚与委蛇呢?”

 

“那理由可就多啦——旁的不说,单说那姓白的有胆子硬扛七剑合璧么?”大奔将帕子一扔,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呸!对内说什么联合江南四府是为了替老教主报仇雪恨,对外却倚仗这支兵力跟人谈条件,也不嫌丢人么?我要是黑心虎父子俩,真恨不得诈尸起来吓死那姓白的!”

 

蓝兔神色一震,还没说话,却听虹猫沉声道:“报仇虽然是个噱头,却也是那姓白的手里最好用的一张牌。跳跳,你从前听过此人的名号么?”

 

“没有。”跳跳摇头,“我回来时想了一路,教里除了早死的夫人外,从没有什么姓白的。但瞧此人行事,的确对魔教内部知之甚详,也不知是什么缘由。”

 

“当务之急是先破了江南四府与他们的联盟,其他事再说不迟。”虹猫沉吟道,“江南四府想必也只是想借魔教的力,双方联盟未必坚不可摧。”

 

众人纷纷点头,一时却也想不出什么即刻见效的法子,唯有蓝兔默默坐在桌边,瞳孔幽深无比。

 

 

 

蓝兔回房之时,逗逗抓着头发,仍在大伤脑筋。蓝兔走过去,见黑小虎心跳愈发微弱,深深吸了口气,道:“神医,别治了。”

 

“怎么?”逗逗一惊,扭头看她,却见她面容沉静,缓缓道:“你解不了他体内的毒,所以他才没法醒过来,是么?天底下还有一样东西可以救他。”

 

逗逗猛然明白过来,双肩一震,不可置信道:“你……你是说……”

 

“对。生生造化丸。”蓝兔将大奔他们带回的消息粗略说完,咬牙道,“我要送他去鬼王寨。鬼王寨那位白教主拿报仇当幌子,如今他既没死,姓白的绝不可能放任不管。这样一来,只要魔教手里还有生生造化丸,就非得救他不可,否则他们好不容易募来的兵马只怕立马就成一盘散沙了。”

 

不等逗逗答话,她便继续道:“倘若将黑小虎送回去,魔教只怕未必轮得到姓白的做主,到时内忧外患,正邪矛盾激化,江南四府和那姓白的联盟也就不攻自破了。”

 

逗逗起初还没明白她的意图,听到后来越想越是兴奋,不由拊掌叫道:“蓝兔,妙啊!”

 

蓝兔面上却不见太多喜色,只轻轻呼出一口气来:“只盼天从人愿吧。我原就不知道救下他到底是对是错,如今再无他法,那就送他回去吧——往后的事谁也不知,全看他自己的造化吧。”

 

“倘若魔教手里真有生生造化丸,他性命无虞,只是……”逗逗停住,默默觑了蓝兔一眼,“现在他任督二脉已有凝滞之象,就算生生造化丸能化去毒素,只怕筋脉也要大大受损了。”言罢他以为蓝兔会有什么异样反应,谁料蓝兔面无波澜地沉默了一会,这才轻轻道:“我知道了。这样更好。”

 

 

 

逗蓝二人的计划定在翌日酉时。

 

逗逗不放心蓝兔一人上山,执意想与她同行,谁料这日天刚擦黑,虹猫便来喊逗逗,说是达达收到一封奇怪的传书,其他人都琢磨不透,叫他同去研究一番。逗逗忧心蓝兔这边的情况,原想找个借口辞了,谁料蓝兔却面不改色,微笑道:“连达达都不晓得是什么意思,恐怕也只有神医你能帮上忙啦。快去吧。”

 

逗逗心中不安,忍不住回头看她一眼,却见她神色笃定,缓缓朝他点了点头。虹猫见逗逗这样磨蹭,不由拉了他一把,笑道:“不就是去个竹林居么,怎么好像要下龙潭虎穴似的?神医你别不是欠了居士的钱,所以不敢去找他吧?”

 

逗逗手掌冒汗,心说再拖下去虹猫非得发现破绽不可,只好将下巴一扬:“谁欠他钱啦?去就去!”他见虹猫还想往蓝兔那头走,赶忙拖住了他胳膊,“蓝兔晚上要好好休息,你就别叫她一道去啦。管他什么传书本神医都能搞定,放心吧!”

 

“我没打算叫她一道呀。”虹猫摆了摆手,从逗逗的连拖带拽中挣脱出来,“神医你先去吧,我找蓝兔还有点事。”

 

“找我?”蓝兔一惊,偏过头来,恰好对上虹猫的眼睛。他的瞳仁格外清亮,蓝兔莫名一阵心虚,却又实在没什么理由拒绝,只好笑道:“好呀,神医你先去吧。”

 

目送神医走远,蓝兔定了定神,正要开口,却听虹猫道:“去那头的竹林坐坐?”

 

 

 

蓝兔对虹猫向来坦诚,相识以来诸事都习惯与他商量,何曾瞒过他这样的大事?此时她心中愈发忐忑,几次都想干脆将心一横,把真相和盘托出,然而每每话到嘴边,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正当此时,却听虹猫先道:“达夫人托我问你,昨天的蜂蜜水还好喝么?她最近刚收了一瓮新蜜,再不动手分上一分,只怕都被神医一个人吃光啦。”

 

“啊,好喝。”蓝兔听见他提起蜂蜜水,生怕他顺着这个茬再问下去,赶忙道,“多亏夫人周到,我全好啦!明早我去帮夫人分蜜,保管不让神医偷了去。”

 

虹猫笑道:“那神医可惨啦,他功夫可不如你。”

 

蓝兔也忍不住微笑起来:“输赢又不是全凭内力——从前跟魔教打架,你见神医吃过亏么?”她见竹林近在眼前,于是加快步伐走了过去,随意找了个墩子坐下,“好啦,找我有什么事?”

 

“我方才听跳跳说,孩子满百天的时候干爹要送他一件衣裳和一碗吃食,保他往后衣食无忧——衣裳倒也罢啦,我听说这么小的孩子只能喝米汤,但这米汤要怎么做,我可实在不知了。”虹猫自然而然在她身侧坐了下来,像模像样地朝她拱手道,“还请冰魄剑主赐教。”

 

“米汤还不容易么?我教你就是啦。”蓝兔笑道,“难不成咱们虹猫少侠还要亲自下厨么?”

 

“不能白白顶着干爹的名头不是?”虹猫也笑,“你今晚有空么,咱俩去厨房试试?”

 

“今晚?”蓝兔心头一震,目光下意识往身后瞥了一瞥。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只怕早已过了申时,她心中焦虑,又生怕被虹猫看出破绽,脸上的笑容不由有些凝固,“我,我今晚想早点睡——昨晚雨声太大,后半夜睡得不大安稳。”

 

“难怪你脸色不大好。”虹猫微微变色,立即站起身来,“天都黑啦,我的事不急,达达那边也不忙,你快回去补觉吧。”

 

蓝兔轻轻吐出一口气,也跟着站起身来:“那咱们回去吧。”她见虹猫神色关切,心头不免愧疚,忍不住出声道,“明天我一定教你,保管到时候给欢欢做一碗最好喝的米汤。”

 

虹猫见她神色认真,便也认真点了点头:“好,说定啦。”

 

 

 

两人一路说笑,眼见屋门已经近在眼前,蓝兔心头的大石终于缓缓卸下。岂料她刚要伸手推门,却听虹猫道:“说来还有一事,我这两天一直百思不解。”

 

蓝兔一惊,不敢回头:“什、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练剑的时候比你早起一刻钟?”他的声音里透着真切的困惑,蓝兔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笑道:“每回我练剑遇到你,都看到你两边肩上湿了小半——单练剑式不常出汗,我至少要练足一刻钟,才会沾上那么多露水呢。”她迈进房门,回头一笑,“别太用功啦,早点歇着。”

 

蓝兔说罢,默默闩上屋门,听见门外那人沉沉道:“好梦。”

 

“好梦。”她在心里应声,随后靠在门背,默默听着他脚步声走远。确保虹猫离开后,蓝兔走到窗边,四下扫视,随即回到榻旁吹灭油灯,这才将帷幔之中昏迷不醒的男人小心翼翼背在身后,悄无声息翻出了窗口。

 

 

 

今夜无星无月,唯有乌云翻涌不息。蓝兔在百草谷十里开外的驿站买了匹马,终于在亥时一刻赶到了鬼王寨山下。她先前一路马不停蹄,到了山脚却一反常态,勒马缓行起来。

 

她此行虽然黑衣披身、斗笠罩面,却仿佛完全不打算避人,公然和黑小虎同乘一骑,在山脚下徐徐前进。果然,不过一刻钟工夫,便有黑影拦在路前:“站住!何人敢闯我鬼王寨?”

 

蓝兔面不改色,缓缓勒住马缰:“少主归山,还不迎觐么?”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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