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无邪系列】第一季·春·青青子衿

系列开篇作,现在看来有些细节太需要修整了……以后完结的时候再说吧……不过虹蓝还是很甜的……

很高兴认识你,风临渊少侠QVQ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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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空中一碧如洗,正是初春里难得的好天气。

 

青衣男子负着双手站在屋檐下,神色淡淡,不知是在看水湄中央那株花叶繁茂的桃树,还是河岸不远处那条波浪起伏的柳枝儿。

 

若能被他这样专注的目光盯住一瞬,恐怕江湖上的姑娘们心跳都要停歇。可他的眼神却总是飘忽而游离不定的,仿佛在无比深情地注视着你,又仿佛透过你在看某个遥远的地方。这许多年过去,他的背影依然冷峭而挺拔,岁月轻飘飘地跟他擦肩而过,如同白鹭掠过湖面,涟漪都不带起几点。他还站在那里,就仿佛时光还静在那里。

 

便在这时,堤上柳枝忽而飘动。

 

随后,一道黑影从树后闪出,步履颇为轻盈。青衣男子眉毛一扬,人却不动,依旧望着河面;却见那身影腾挪跳跃,三尺青锋紧随而出,在半空中划出极雪亮的光。

 

只见得剑光霍霍一闪,那人连挽三朵剑花,整个身子轻飘飘落地。这一套剑法使得行云流水,直叫人看得眼花缭乱,然而青衣男子依旧面不改色,连负在背后的双手也依然纹丝不动。

 

那人见状,清叱一声,手中的长剑忽然转向,霍地带起一阵罡风!

 

这一招一出,气象乍变!先前的身形翩然、意态从容统统消失不见,这一剑再无半点花哨,既不飘逸也不闲雅,却是真正凌厉的、用来杀人的剑!如果非要为这一剑找一个形容,那么只能说……它快得像一道闪电,一道拖着紫色长弧划破天际的、最凌厉的电光!

 

待这一剑收回,最远处的柳条还在风中兀自颤动,而那人单膝跪地,行了一礼,横过长剑:只见那雪亮的剑刃上整整齐齐地落了七片色泽最鲜嫩的柳叶。

 

青衣男子脸色依旧淡淡,嘴角却终于抿了丝笑意:“前头的分花拂柳剑太胡闹,最后这招平地风波倒不错,勉强算七成火候。唔,再过些时日,青光剑也能放心传你了。起来吧。”

 

那人这才归剑回鞘,拍了拍身上的土,站起身来。却原来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穿着件不易脏污的檀色短打,相貌平平,一双眉毛却生得极富特色,斜斜飞入鬓角。他双目明亮,眼底神采极是狡黠,年纪轻轻就有几分说不出的气度。

 

见青衣男子转身进屋,他笑嘻嘻地紧赶几步,追了上去:“别别别,师父您还风华正茂、风韵犹存,徒儿现在可受不起这青光剑。再等二十年,您再说这话也不迟。”

 

青衣男子听了他这不伦不类的话,却连眉头都不动一下:“知道你还乳臭未干,不用提醒为师这么多遍。”

 

“……”少年顿时语塞,只好一边在心里嘀咕着“姜还是老的辣”,一边附和自家师父道,“是是是,我是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所以才练不好师父您创出来的分花拂柳剑嘛。想当年,您在安阳武林大会上头一回使出这套剑法,那一剑风华、万道流光,迷花了多少姑娘的眼哟!”

 

“少废话,你又没瞧见。”青衣男子淡淡扫了他一眼,“这回练剑这么卖力,说说看,又想来打探什么?”

 

少年闻言,双眼一亮,蹭到青衣男子身边讨好道:“师父您别一副讨债的口气嘛!临渊只不过是好奇心重了些,对真相的渴求强了些……”

 

是八卦的兴致大了些吧?

 

跳跳抚了抚额,也不知道自己当年千挑万选,怎么就挑中了这么个徒儿:“要问快问,别往自己脸上贴金。”

 

谁知事到临头,少年反倒支吾了起来:“不过听完我的问题,师父您可别生我气……”

 

“别一副拖泥带水、扭扭捏捏的样子。”青衫男子瞟了这个素来明快爽利、胆大妄为的徒儿一眼,“风临渊,你上回连‘盟主最宠爱的侍妾和副盟的夫人为何生得好像’这种东西都问过了,如今还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装给谁看哪?”他心说什么问题能比这问题还离谱?

 

“我……”风临渊又犹豫了一瞬,终于下定决心,小心翼翼地指了指他家师父常睡的那张竹榻,一贯飞扬的模样居然沉静下来,“我想问,师父您枕头旁的木匣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东西?”

 

青衣男子的神情忽然滞住。

 

此前所有的淡然洒脱在这句话之后忽然通通消失不见,青衣男子猛地沉默了下来,眼底深处有复杂的波澜在翻涌。半晌他才回过神来,淡淡道:“左不过是些小东西,有什么好问的。”

 

“八年前我刚来这里,那匣子就放在您枕头边上。这么多年,我从没见师父打开它瞧过,可匣子顶上也没落半点灰尘。师父您看什么都不上心,目光只有落到那匣子上才会沉下来——如果匣子里面只是些小东西,临渊也实在好奇,能令师父这样牵肠挂肚的,究竟是些什么样的小东西?”风临渊咬紧牙关,一口气问道。

 

青衣男子听了他的话,竟然并不反驳,也不像往常那样有闲情逗他,反倒就此阖上双目,一声不吭。

 

风临渊小心翼翼地觑了会儿青衣男子的脸色,终于被这恼人的沉闷磨去了耐心。他原就不是畏首畏尾之人,认定的事也没那么容易回头,索性清了清嗓子,就要再度开口。不料这时,却听青衫男子低低叹了一声,缓缓摆了摆手:“也罢,你既想知道,便把那盒子拿来罢。”

 

风临渊早已做好跟自家师父软磨硬泡的打算,哪里能料到一向不好说话的师父这么轻易便肯应承下来?他愣了一愣,这才忙不迭地跑去捧那只匣子,眼角的余光下意识往青衣男子脸上飘去。

 

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师父方才摆手的样子无比疲惫,而那张从来被岁月遗忘、永远神采飞扬的脸上,也似乎终于有了倦色。

 

 

 

青衣男子望着徒儿捧到眼前的檀木匣子,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他伸出手,缓缓在匣侧敲了几下,机括转动的声音清脆入耳,随即匣盖轻轻弹开。

 

风临渊睁大眼睛,一眼便看见了那对名满天下的剑佩。两块玉佩形状相同,质地相似,一块赤红,一块冰蓝,在匣中封存了这么久却丝毫不见黯淡,并不耀眼的光芒隐隐沉在玉中。

 

“雪魂火炎?!”风临渊脱口叫道。他忽然明白过来,扭头去看自家师父:“难道说,这里头装的全是长虹冰魄的东西?”

 

此时此刻,青衣男子的神色已经平静下来。他对风临渊的话并不肯定,却也未曾否认,自顾自地朝终于启封的木匣注目良久,方才淡淡道:“不是好奇心重么?我许你从里头挑一样东西来问。”

 

风临渊眉间掠过一丝喜色,立马低下头去。他毫不犹豫地跳过了那一双剑佩,反倒小心翼翼,在木匣深处翻翻拣拣。

 

“咦,”这回换跳跳吃了一惊,“怎么,你不想知道江湖上最著名的雪魂火炎有什么故事?”

 

“这有什么好问的?大大小小的话本子里都唱了多少遍了!什么‘火舞旋风雪山闯,冰天雪地火里藏’,什么‘雪魂附了灵犀共你思量,才不枉火炎横刀立马这一场’……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现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当然要挑全天下都不知道的秘密来问啦!”风临渊说到这里,忽然双目一亮,“好了,我就选这个!师父,您给我讲讲它的故事!”

 

青衣男子扫了一眼,只见风临渊选中的是一张胭脂色的印花笺,纸张已然微微泛黄,墨迹却仍清晰可辨。

 

写了一半的信笺上,最醒目的就是左上角一个清隽挺拔的“虹”字。

 

 

 

<壹>

 

虹大少侠从塞北回来的时候,湘西的桃花开得正盛。

 

两月前他出发的时候,林子里还到处裹着薄雪,想不到转眼之间,便已是绿枝新芽。

 

这一趟果真离开太久了。

 

虹少侠三步并作两步,跃上天门山直通入云的石阶,这一路上闪动过无数回的念头又情不自禁在心头浮动起来。

 

是啊,实在是太久了。打从相识到如今,他和蓝宫主何曾分开过这么长时间?

 

他这一路提起玉蟾宫的次数,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就连看到头顶云朵聚散,也不知不觉就说起何年何月何日曾在归鸿居看到过一朵差不多的——也怨不得大奔和逗逗一连笑了他好些天了。虹少侠想到这里,脸上微微一红,沿着山路向上。路边的桃花随着一路山势走高而开得愈发好,漫山遍野,云蒸霞蔚,灼灼怒放。

 

看到玉蟾宫那扇再熟悉不过的大门的时候,虹少侠的心情也跟这满树繁花一样灿烂之极。想想蓝大宫主看到他提前回来脸上可能会出现的表情,虹少侠不由得心花怒放,索性朝门前那两个满面惊喜、正预备通禀的宫人比了个嘘声的手势,轻手轻脚地进了门。

 

素来门禁森严的玉蟾宫竟也并不拦他,任由他来去自如。可惜还没走上两步,虹少侠就迎面撞上了蓝宫主座下同她一起长大的两个宫娥——疏影和暗香。

 

疏影见了他,竟然一反常态,非但不横眉怒目,甚至还冲他比划了个手势,悄声道:“宫主应该在流岚阁。”

 

“嗯嗯。”虹少侠虽然吃惊,却也来不及细想,暗探接头一般朝她匆匆点了点头,脚下生风,几个起落就消失在两人眼帘。

 

性子谨慎的暗香大觉意外,忍不住看了疏影一眼:“主动给少侠指路,这可不大像你的脾气。”

 

疏影撅了噘嘴:“哼,暗香你是不是想说,宫主上回和虹少侠吵架,两个人还没掰扯清楚,少侠转头就出征了,连行装也没来得及好好收拾,可把咱们宫主气了好几天?”

 

暗香愈发诧异,默默点了点头:“这两年哪一回出公差,他的行李不是宫主给收拾的。”

 

疏影扬了扬下巴:“你是不是还想说,这人临走前只在门外说了几句话,连宫主的面也没见,委实没良心;再说,宫主还不知道消气没有呢!如今咱们好声好气,连声通报都没有就把他引进去,怎么瞧怎么不像我的作风,是不是?”

 

暗香本来还想替虹少侠辩驳几句,譬如说他临走前没叫醒宫主是因为她入冬后一贯贪睡,譬如说他连夜给她留了一封长信,又把盟主府的亲信扔在宫门外,贴着流岚阁的大门说了好一会儿话,绝没有不告而别,再譬如说宫主那天睡前耍小性子,本来也不许他进门……可这些都还没来得及说,暗香就被疏影的话吸引了注意,忍不住又点点头,困惑道:“你……”

 

“唉,你以为我想么?”疏影摊了摊手,无可奈何道,“他俩吵架第二天,虹少侠就接到急报去了塞北,宫主醒来不见他人,心不在焉了好几天。这两个月,捷报一来宫主脸上就带笑,战况危急的时候宫主连胃口都不大好,现下这人可算是回来了,咱们哪能再拦着他?”说到这里,她撇了撇嘴,叹气道,“宫主想见他,这事儿瞎子也看得出来。”她指指自己鼻尖,“暗香,你看我像瞎子么?”

 

“不像不像,我看你是咱们天门山上头一个眼明心亮的。”暗香笑着点点她鼻尖,“算啦,宫主没消气也不怕,反正有少侠哄着她。哪里轮得上咱们俩操心啊?”

 

“哼!”疏影气鼓鼓地叉了叉腰,朝绿荫深处望去,“还不晓得宫主现在还在不在流岚阁呢!”

 

 

 

——蓝宫主显然不在流岚阁。

 

虹少侠表面上还维持着七剑之首的翩翩做派,脚步却比风还快,直奔流岚阁而去。然而,等他轻车熟路地进了蓝宫主的闺房、又往偌大的一楼飞快扫了一眼之后,脸上的喜悦便沉寂下去。

 

昨日一到湘西地界,他就把队伍扔给了跳跳和大奔——至于神医,他一贯要留下来替盟主府收尾擦屁股,亲力亲为诊治伤兵,那是剑友们谁也无可替代的大事——独自骑走了一匹快马,昼夜星驰,总算提前赶回了玉蟾宫。他归心似箭,一心挂念着给她惊喜,连封信也没提前传回来,倒也怪不得她此时人影不见了。可蓝宫主这时候会去哪里呢?

 

惊弦阁里弹琴?承影阁里练剑?

 

不,惊弦阁虽然丝竹管弦云集,承影阁里秘藏的神兵利器也绝不会少,可依照她喜好天然、自在随意的性子,恐怕宁愿去往桃林荷池,也不会喜欢一个人在阁楼上弹琴练剑。可若这样的话,玉蟾宫里她能待的地方就多了去了……

 

虹少侠按图索骥,照她平素的习惯思忖了半天,也没琢磨出蓝宫主到底去了哪里。他想了想,决定先去最北边的桃林看看再说,谁知刚要出门,余光却不经意扫过了案头一抹浅淡胭脂色。

 

奇怪,她不常严妆华服,在家里素颜的时候多了去了,偶尔出门办事也多半只是淡扫蛾眉,并不十分在妆饰上用心,只有下山游玩时才格外精心打扮;如今他不在家,她怎么反而研究起胭脂来了?

 

虹少侠心中好奇,不由抬脚往书案走去。临近才发现,躺在案头的原来是一张胭脂色的印花小笺,其上墨痕,深深浅浅。

 

虹少侠环顾一眼,见周遭无人,索性探头过去,悄悄瞥了一眼——然后一个熟悉的“虹”字便立刻跳入眼帘。

 

——莫非这是蓝宫主亲笔写给他、却又没寄出去的信?

 

可她也不是扭捏的性子,为什么信没送到他手里呢?难不成、难不成这其实是一封写给他的情书?

 

虹少侠登时心跳如雷,赶忙低头,继续看去。

 

她的字迹一如既往,并不似寻常女子纤细,反而娟秀挺拔,带着他所熟悉的力度。

 

——虹:自君去岁离宫,已两月光景,前线战况已收,任君唯用。吾闻君况孔棘,不敢轻信问之,切记加餐勿忘。

 

信到此处,笔锋忽然柔和起来,墨迹也比之前新了,仿佛是搁笔许久之后重又添上的句子,俨然敛去了字里行间的棱角和锋芒。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继续往下看:

 

——从君离去数日,皓月几重圆缺……

 

堪堪又读了两句,一股劲风忽然袭向颈边。虹少侠右臂疾抬,下意识反手格挡,左手不由得一松——然后手中的信笺便被人夺了过去。

 

 

 

虹少侠猛一回头,却见少女明黄宫装曳地,绿云长发松挽,气鼓鼓地站在他身后。她左手倒提着一支玉笛,右手紧攥着那张从他手里夺去的信笺,兀自气喘微微,双颊嫣红。

 

“蓝兔?!”乍见蓝大宫主,虹少侠又惊又喜,谁料还不等他多说两个字,蓝宫主便凶巴巴地开了口:“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说得好像你一心盼望我晚点回来似的。”虹少侠哭笑不得,蓝宫主却仍未消气,向前逼近一步,扬起手中的信笺,气鼓鼓道:“回来就回来,谁许你乱翻我东西了?!”

 

她不常着恼,虹少侠几乎下意识就要哄她,话还没出口却灵光一现,回过神来:“等等!这封信本来就是写给我的,我为什么看不得?”

 

蓝宫主霎时语塞,一时无言可答。

 

虹少侠心知她绝不会轻易还他信笺,可又打从心底里想将信读完,索性长臂一伸,往蓝宫主怀中探去。可惜蓝宫主是何等身手,没等他近身,她整个人已经轻飘飘地往后一退,左手紧跟着一斜,她的玉笛便带着两分劲道打在他手腕上。虹少侠微微吃痛,却更不迟疑,五指一并,仍往前探去。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便已过了数十招,却谁也没讨着谁的好。虹少侠隔着一张长案同蓝宫主对望,见她丝毫没有收手之意,终于忍不住气喘吁吁道:“不就是封信么?反正、反正也是写给我的,你藏这么紧做什么……”说到这里,他忽然瞥见她脸上红晕未消,心头一动,忍不住眉梢轻扬,“怎么,该不会这真是封情书吧?”

 

“……谁要给你写情书了?!”蓝宫主面色更绯,用力跺了跺脚。见虹大少侠嘴角笑意更深,她猛地撇开头去,将信笺往袖中一藏,掉头就出了屋门。

 

虹少侠看着她的背影,莫名觉得她方才脸红跺脚的模样……实在可爱得紧。

 

 

 

<贰>

 

那封信里一定有玄机。

 

蓝宫主落荒而逃之后,虹少侠愈发笃定地想。

 

他一门心思琢磨着要如何将那张信笺弄过来,可惜蓝宫主也不知是不是为了躲他,就连午饭桌上都不见人影。

 

一个人吃饭没滋没味,就连在外心心念念的剁椒鱼头也忽然不香了,虹少侠早早搁下碗筷,轻手轻脚地去了趟荷池中央的八角亭。

 

如他所料,碧波之上果然倒映出了熟悉的影子,剑光和池水反射的日光相和,浪花和裙摆相继飞扬。

 

虹猫默默站定,仰头看了一会儿,几乎舍不得拿自己这样的赘笔打碎眼前这卷浑然天成的画作。然而念及那封疑似情书的信笺,他还是轻轻弹了一下剑鞘,拔剑迎了上去。

 

他一剑斜划,人在半空中的蓝宫主显然吃了一惊,却不慌不忙,反身挥剑。两人的剑刃在空中格外默契,一触即分,简直像是事先约好一般。一击之后,蓝宫主向后飘开几丈,虹少侠却紧追不舍,长虹剑气在空中幻化出清影万千,从四面八方逼紧了她。

 

蓝宫主见状,眨了眨眼,装作不敌,整个人往水面逃去。虹少侠一时没反应过来,信以为真,慌忙跟上,岂料她足尖在荷叶上轻轻一点,剑尖也在水面上轻轻一点。一股寒气立刻涌来,虹少侠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再抬头时,蓝宫主极轻盈地往上一跃,已经站在了八角亭上,此时满脸骄傲神色,笑意盈盈地垂眸看他。

 

她难得这样得意洋洋,虹少侠看得着迷,好一会儿才想起他原本的计划。他笑着摇了摇头,提足一口真气,也跟着跃上八角凉亭,剑锋斜斜往蓝宫主衣袖削去。

 

蓝宫主原本志得意满,不想他突然动作,水花四溅之际措手不及,下意识侧身想避;那张被她藏在宽大衣袖里的信笺被剑光一撩,却终于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虹少侠抢上前去,一把抓住。信笺入手,他更不迟疑,整个人飘飘向下,在亭中站定,这才朝亭上的蓝宫主扬了扬手里的信笺,朗声大笑起来。

 

蓝宫主恼羞成怒,却再也来不及抢回那封信笺,只好眼睁睁地看着虹少侠低下头去,含笑将后文读完。

 

 

 

她气鼓鼓地跳下凉亭,在岸边落定,然后不出意料地听见了虹少侠的疑惑发问:“这信怎么没写完啊?”

 

“本来就没写完,怎么啦?”蓝宫主头也不回,收剑回屋,没走两步虹大少侠就追了上来,纳闷道:“怎么到这句‘捣衣望月’就没了?下文呢?”

 

“什么下文?”蓝宫主掰回一城,高高兴兴地装傻,脚下步履不停,“没打算寄出去的信,我做什么非得要写完啊?”

 

“那,那……”虹少侠好容易拿到了信,哪肯死心,伸手摇了摇她衣袖,“那这句话后头你本来想写什么啊?”

 

蓝宫主见他如此,忍俊不禁,索性摊了摊手,一本正经道:“忘啦!”

 

“忘了?!”虹少侠失声道,“怎么可能忘了?”他哪里肯信,一路跟在蓝宫主身边,直到她进了流岚阁的大门,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蓝大宫主回了屋,把剑放下,见虹大少侠依然没有要走的意思,心想逗他也逗得够了,于是慢悠悠地转回脸来:“左右不过是那么些东西,也没什么别的可写,我们少侠怎么这么念念不忘啊?再说了,我又不是没给你们写过信。”

 

“那些都是给剑友写的,又不是给我写的。”虹少侠摇摇头,固执道,“这封不一样。”

 

蓝宫主继续装傻:“怎么不一样啦,难不成你不是我剑友么?”

 

虹少侠登时委屈起来:“就只是剑友么?”

 

蓝宫主不置可否:“不是剑友,那是什么?”

 

虹少侠愈发委屈:“我还以为跟外头传闻里一样呢!”

 

蓝宫主不上他当,笑吟吟道:“外头传闻里什么样啊?”

 

“外头传闻里什么样,你不知道么?”虹少侠见她一味明知故问,终于着恼起来,探手抓住了她腕子,凶巴巴道,“你若真一心挂念战事,把我当成他们,那为何不敢把信寄来?‘皓月几重盈缺’,这战事跟皓月有什么关系?”

 

他难得如此咄咄逼人,于是她恍然惊觉:两个人竟然离得如此之近,连呼吸都隐约可闻。

 

蓝宫主脸上发烫,却还兀自嘴硬:“不就是在信的末尾提了你一笔么?真要论起来,这些年你给我写过的信难道还少?”

 

她趁机甩脱他手,从身后那只巨大的雕花箱子里抱出一只匣子——里头整整齐齐码了一摞来往信函,不论新旧,全是虹少侠的笔迹。

 

 

 

蓝宫主以为他会大吃一惊,无暇再来追问之前那封信的内容,正要盖上匣子,岂料这时,一只手忽然按住了匣盖。虹大少侠再上前一步,脸上并无半点惊讶之意,反而流露出一丝窃喜:“所以我给你写的信,你都这么好好地留着?”

 

蓝宫主没想到他会这么问,登时脸上微热。没等她找到借口,他竟又凑近了些,重新抓住了她腕子,声线格外清朗,带着点儿不管不顾的赤诚:“你看,我一想你就给你写信,几年来都积了这么一大摞。你呢?难道你这些天从来没想过我,嗯?”

 

“没、没有!”蓝宫主试图嘴硬到底,虹少侠却慧眼如炬,一眼看见了她脸上那点张皇的乱色。他再贴近了些:“真没有?那你脸红什么?”

 

“我……”蓝宫主无言以对,只好恶狠狠地瞪着自己被他抓紧的手腕,“你放开!”

 

“不放。”虹少侠摇摇头,口吻固执得像个孩子,“除非你告诉我,那封信后来到底想写什么。”

 

蓝宫主动弹不得,望着面前这个足足两月不见、连脸庞都清瘦了些许的男人,心头却也不由自主发软。她正要开口,岂料这时,暗香的声音竟然从长廊那头遥遥传来:“宫主,江南四府递帖拜访,疏影已将来客引到偏厅去了,您是现在去见,还是……?”

 

蓝宫主一时不知是该如释重负,还是该怅然若失,匆忙间脱口说道:“现在去!”

 

 

 

<叁>

 

蓝宫主万万没想到的是,此番一同来造访玉蟾宫的,居然是江南四府远道而来的姜家公子和温家小姐。

 

听姜家公子在待客的凭云厅里滔滔不绝地大谈了一个时辰剑道之后,蓝宫主开始后悔为什么没早早找个借口,将这位一口一个“仰慕玉蟾宫主已久”的清贵公子打发了;现如今可倒好,人都进了门,想找借口请他走都抹不开面子。

 

蓝宫主端起案头的蕉叶冻石杯,仪态优雅地放到唇边,借由茶杯的遮掩往窗外瞄了一眼。

 

只见苍穹如水洗,晴空之下仿佛半点尘埃也无,满宫桃花正当时令,在枝头灼灼怒放。虹大少侠一袭白衣,安安静静地坐在碧草如茵之上、花团锦簇之中,支着头听温家小姐弹琴。他背影挺拔,目光柔和,状若专注,然而右手的食指却一直不自觉地敲打着腰间的火炎剑佩。

 

这个不为人知、但她却熟悉的小动作被捕捉到,蓝宫主几乎可以想象到虹大少侠此时面上微笑、心里不耐的样子,不由得莞尔一笑。

 

那姜家公子自顾自说得口干舌燥,忽见佳人轻抬素手,微微一笑,这一下惊艳非常,眼睛连眨也舍不得眨,只痴痴道:“蓝宫主可是赞赏在下方才的见解?”

 

“啊?”蓝宫主这才回过神来,心下愧疚,连忙将目光不动声色地移回姜家公子身上,仪态万方地一笑,“姜公子所言极是有理。”

 

那姜家公子受了她这一笑鼓舞,愈发卖力起来,整个人神采奕奕,仿佛要将平生所见所学都浓缩在此刻讲给她听,只求能再搏她一笑。

 

蓝宫主一边微笑着应和他的话,一边在心里努力地回想——这姜公子全名是叫什么来着?

 

 

 

话说此时,疏影在水榭遥遥一瞥,见温家小姐琴歌相和,虹大少侠含笑倾听,一时只觉刺眼,不由愤愤起来:“哼,才回来一天就和别家姑娘眉来眼去,什么人哪?说话就说话,怎么还唱起来了!”

 

“可是……咱们家宫主不也正和别家公子谈笑风生么?”暗香挣扎了一下,觉得自己还是该站在公道一边。

 

“那怎么一样?”疏影柳眉倒竖,理直气壮道,“咱们宫主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谁家公子倾慕都是理所应当,想来拜访也是人之常情;可他——”她瞪了远处的虹少侠一眼,“他凭什么招这么多桃花回来!”

 

“可虹少侠相貌堂堂,人品武功都是当世无匹,脾气性情也……”暗香老老实实地替虹少侠辩白,不想话没到一半就被疏影恨铁不成钢地打断了:“暗香你到底是谁的人嘛?不帮我们宫主,反倒帮起虹大少侠说话了!”

 

“我说的本来就是实话呀。”暗香摊了摊手,“再说啦,少侠刚回来的时候,你不也说他在宫主心里不同寻常么?”

 

“此一时彼一时,我是盼着他回来哄宫主开心,可不是让他在宫主眼皮底下听人家弹琴!”疏影气鼓鼓地说完,忽然想起什么,双眼不由得一亮,“对啦,有主意了!暗香,咱们去给虹少侠送茶吧!”

 

“送……茶?”

 

 

 

<肆>

 

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1)春风拂面,绿浪如茵,满地芳草青翠得仿佛能掐出水来;对面抚琴的少女也生得颇为水秀,粉面含春,十指纤纤。

 

佳人美景,本该是赏心乐事,然而虹少侠面上虽挂着温文笑意,心中却在万般无奈地想——这支曲子怎么这么长?

 

正当他苦思冥想如何脱身方能不当面驳人姑娘面子时,有个欢快的脚步声出现在小路尽头,随之而来的是一个清脆的声音:“温小姐远道而来,玉蟾宫岂有招待不周之理?疏影和暗香特来给小姐奉茶,打搅了少侠和温小姐的雅兴,还望温小姐莫要见怪。”

 

虹少侠先是一惊,随即惊喜抬头,见那厢温家小姐已经止住琴声,落落大方地站起身来,接过暗香端来的茶;疏影则端着茶杯向他走来,脸上带着盈盈笑意。

 

“是不是你们宫主让你来给我解围的?”见她走近,虹少侠心中暗喜,特地压低了声音。

 

谁知疏影充耳不闻,神色乖巧,声音洪亮:“宫主与姜公子聊得兴起,姜公子说想尝尝玉蟾宫的茶,宫主便吩咐我们支了炉子,以茶待客。她见少侠跟温小姐也言笑晏晏,甚是投缘,特地让我和暗香送茶来给温小姐尝尝。我跟暗香见茶水还有不少,顺手就给少侠捎了一杯。”

 

“有劳二位姑娘。原就是辛夷和姜家哥哥冒昧来玉蟾宫打搅,还请疏影姑娘和暗香姑娘替辛夷多谢蓝宫主款待。”这位温家的辛夷小姐亦是机敏,谈笑间就记住了疏影和暗香的名字,仪态也端庄得体,言行间颇有江南闺秀之风。

 

暗香朝温辛夷福了福身,含笑以答,疏影则笑吟吟地看向被晾在一边的虹大少侠,语声婉转如莺啼:“少侠,您请喝茶。”

 

相识数年,虹少侠自然明白疏影那丫头没少往话里添油加醋,“顺手捎了一杯”多半也是她们信口开河,她们宫主断不会如此吩咐;然而“聊得兴起”这四个字还是让他不由自主地想:一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能有什么话和她们宫主聊得兴起?

 

他心里酸溜溜的,却还没忘记顺势往疏影送到眼前的茶杯上一撞——台阶都递到眼前了,再不借坡下驴,那得什么时候才有机会走?哪怕为此听疏影两句酸话,那也顾不得了。

 

虹少侠去心似箭,以至于忽略了一个极要紧的问题。

 

直到滚烫的茶水尽数泼在他前襟上,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疏影手里是一杯刚出壶的热茶。

 

虹大少侠被烫得一个激灵,偏偏绿衣少女还先下手为强,“扑通”一声朝他行了个大礼,语气极恳切的样子:“疏影一时疏忽,洒了宫主的茶水,还望少侠恕罪!”

 

“……”虹少侠从她声音里听出一点不为外人道的笑意,一下明白过来:她最开始就料到了眼下这一幕,从头到尾都是成心的,就等着守株待兔呢。虹少侠心头着恼,却也不肯叫那温家小姐平白看了玉蟾宫的热闹,只好宽宏大量地微笑起来:“不碍事。”

 

“多谢少侠体谅!”疏影见他退让,又见茶水没将他真正烫着,于是得寸进尺道,“少侠方才怎么如此心急,这样烫的茶水,竟亲自伸手来接?又不是没喝过我们宫主的茶。”说着掏出条手绢,慢条斯理地帮他擦拭衣裳。

 

虹大少侠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得面不改色地靠近疏影,压低声音:“仗着你们宫主疼你。”

 

“彼此彼此。台阶您请收好。”疏影狡黠地眨眨眼,擦净了他白衣上的茶渍,然后立刻换了副恭敬姿态,低眉行了一礼,“少侠的干净衣裳都在归鸿居,疏影粗心大意,求少侠责罚!”

 

“……区区小事,谈何责罚。起来吧。”虹少侠哭笑不得,只好温言先对她说罢,又转过身,朝温辛夷拱手道,“温小姐清音,竟是无福再赏,虹某失礼,先失陪一步。”

 

 

 

<伍>

 

虹少侠在归鸿居的衣柜里翻找半天,也没找到一件他惯常穿的白衣。

 

他站在柜前回忆了半天,这才想起来,出征前他和蓝宫主吵架,蓝宫主一时气恼,让疏影把他的白衣全抱去了流岚阁。疏影那丫头听风就是雨,雷厉风行不说,还站在门口笑嘻嘻地说了一通“少侠也该换个颜色穿穿啦,不然别人还以为少侠从头到脚就一身衣裳呢”云云,气得他在蓝宫主屋门口站了半天。

 

……好吧,虽然最终还是没进去把衣裳要回来。

 

虹少侠认命地叹了口气,一头扎进衣柜深处,最后终于翻出一件跳跳此前落在他屋里的青衣,勉勉强强披上了身。

 

挑拣的空当,虹少侠想起疏影活灵活现地说起她家宫主和那位姜公子正聊得开心的事儿,心口不由得一酸——我每时每刻都在搜肠刮肚找借口告辞,你可倒好,还跟人家聊得兴起了?那种纨绔子弟,没上过战场、没历过生死的,空谈几句剑法就以为自己少年英才了?你还跟他废话那么久,什么眼光?!

 

虹少侠气鼓鼓地换过干净衣裳,也顾不得这件青衫穿在身上习不习惯了,拔腿就往凭云厅走。

 

近来正值春色好,天门山上风光如画,可惜虹少侠心里揣着事,只顾低头往前,白白辜负了这如笑春山。没走多远,却和刚送姜公子出门的蓝宫主迎面碰上了。

 

因为一路都低着头,直到蓝宫主快走到跟前,虹大少侠才反应过来。他又惊又喜,猛地一下抬起头来,不料蓝大宫主竟也没注意到他,一副神游天外、心不在焉的样子。

 

虹大少侠气不打一处来,索性中气十足,大喝一声:“蓝兔!”

 

“啊?”蓝宫主吓了一跳,茫茫然看了他一眼,这才回过神来,惊喜道,“你怎么也在这儿,什么时候来的?”

 

“……”虹少侠觉得自己委实没有出息到了极点,明明是想来兴师问罪,此时此刻却居然为了她这一眼里的惊喜心花怒放。须臾之后他才记起自己还在生气,于是哼了一声,酸不溜秋道:“姜远淮一走,咱们宫主连路都不看了,也不怕磕着碰着。”

 

他话音刚落,却见蓝宫主眼睛一亮,拊掌笑道:“对啦,他就是叫姜远淮!亏青儿刚刚还跟我争,信誓旦旦地说他叫姜远道!我就知道不对劲,姜远道明明是他大哥嘛……”

 

“……”虹少侠默然,一时恨不得把自己舌头咬下来——她连人家名字都记不清,显然没把他放在心上,偏偏自己那一肚子酸水还直往外冒,岂不是平白惹她笑话?

 

好在蓝宫主也没心思笑话他这桩事——因为她饶有兴趣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忍笑道:“你怎么穿着跳跳的衣裳?”

 

虹少侠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凶巴巴道:“还不是上回你把我衣裳都抱走了,你的好疏影又把茶泼在我身上,我有什么法子!”

 

蓝宫主难得听他抱怨,心里明明觉得他这副模样可爱,却偏要故意皱一皱眉,一本正经道:“可是你没人家跳跳高,衣裳下摆拖这么长,一点也不清爽。唉,”她幽幽叹气,“穿来又不好看,白白可惜了这么好的颜色。”

 

“……”虹少侠三分失落,三分委屈,更有三分不知从何而起的醋意。他忍不住上前一步,抓住她手腕,咬牙道:“我稀罕穿人家衣裳么?谁让你把我衣裳扔了的!两个月前我道歉了,也道别了,是怕吵醒你才没当面说的!那天清晨虽没下雪,可是冷极了,你要是被我叫起来,哪还能再睡得着?”他说着说着,愈发委屈起来,“结果你两个月都不给我写信,来信除了战况,还是战况;人家大奔隔两天就收一封莎丽的家书,成天嘘寒问暖,我一个人在边上,在边上……”

 

蓝宫主本来还想说信里虽没明写,可她托盟主府捎去的干粮冬衣鱼罐头数也数不过来,这些还替她说得不够么?可她越听心头越软,终于忍不住轻声道:“在边上怎么样?”

 

“在边上羡慕极了!怎么着!”虹少侠终于别扭不下去了,索性破罐子破摔道。

 

蓝宫主心头又酸又甜,又松又软,竟然五味杂陈。她仰起头来,柔声道:“好啦,我不是也给你写了信么?就是……就是……”

 

虹少侠看她:“就是怎么?”

 

“就是没好意思寄出去,怎么啦?”蓝宫主本就不是扭捏羞怯的性子,索性承认道,“不许么?惹人担心还有理啦!”

 

虹少侠心头一甜,嘴上却得了便宜还卖乖道:“没寄出来就不算数,哼!”

 

蓝宫主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上手捏捏他脸:“真想让外头看看我们少侠这副样子。人家几个给我的传书加在一起也没你这两个月多。”

 

“我……”见她口角噙笑,虹少侠心头一热,长臂一伸便将她揽入怀中,将眼一闭,认命道,“我想你,所以给你写信,不行么?你给我的信也都好好生生收着呢,翻出来的次数多了,心里自然有数,所以看到你的匣子,一点不觉得惊讶。你呢,承认一句想我就这么难?”

 

蓝宫主面颊贴在他宽厚的胸膛上,耳中听见他急促的心跳声,砰砰砰砰,如战场上鼓点齐鸣。其时天光正好,暖风和煦温柔,路边抽芽的柳枝儿也随之款款舞动,空气里弥漫着微渺的花香,让人心也跟着柔软起来。

 

蓝宫主再也舍不得逗他了,伸手回抱住他腰身,声音软得几乎听不清楚:“傻。不想你还想谁?”

 

虹大少侠终于听她亲口说出一个“想”字,不由得眉飞色舞,心花怒放,顺口就说了句:“那倒也是。”

 

“……”蓝宫主见他得寸进尺,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姜远淮姜公子还没走远呢,刚才是谁酸人家来着?再说啦,山下排队的世家公子还少么?”

 

虹少侠搂着她腰,笑道:“没事,你看不上他们。”

 

“谁说的?”蓝宫主哼了一声,便想挣出他怀抱,“我现在就让疏影把姜公子请回来,正好他的剑道还没说完呢。我们少侠不也和温小姐相谈甚欢么?倒是我打搅你们听琴啦!”

 

“嗳,千万别!你还不知道我么?”虹少侠登时慌了,赶紧将她搂回来,急道,“好不容易才脱身出来,你可千万别推我回去,这一下午我笑得脸都僵了!”

 

蓝宫主“扑哧”一下笑出声来,依言不再挣扎。虹少侠便也伸手捏捏她脸,半真半假道:“那个姜远淮醉翁之意不在酒,以后不许单独见他了!”

 

蓝宫主睨他一眼,笑盈盈道:“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人多了去了,又不差他一个。”

 

“好好好,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人多了去了,你能想的人也多了去了,我错了还不行么……”虹少侠闻着她发间若有若无的香气,自言自语道,“不过你不说我也知道,我跟他们不一样。”

 

其时恰好一阵微风拂过,吹得虹大少侠青色的衣袂舞动飘飞,衬了这满园春色,竟为他平添几分风流潇洒来。

 

蓝宫主踮起脚尖,本来想告诉他一点别的——譬如说她以为他过两天才回来,昨日刚吩咐人将他那些白衣洗了个干干净净,在拂缨居外晾了好大一片空地;再譬如说,那封信后文想写什么,其实她是记得的。

 

但最终她都没有说,双唇在他耳畔蜻蜓点水般一碰,比春风还要温柔:“厚脸皮。”

 

 

 

<尾声>

 

“师父,您这故事和寻常话本里讲的不太一样啊!嗯,和盟主府编纂的那本《群侠录》上写的就更不一样了……原来江湖传闻里温润如玉、温和稳重的长虹剑主,在冰魄剑主跟前竟然这么……这么……”风临渊听完故事,一时找不出确切的词来形容这种奇妙的感受。

 

跳跳淡淡瞥了他一眼,接口道:“厚脸皮。”

 

“对对对,就是厚脸皮!”风临渊一拍大腿,大摇其头,“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长虹剑主这等人物,宠起冰魄剑主来居然也这么无法无天!”

 

“无法无天是这么用的?”跳跳扶额。

 

风临渊赶忙摆手:“哎呀师父,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他家师父摇了摇头,一如既往的青衫磊落,眉目悠远:“你要是见了她本人,就知道他怎么宠她都算不得过分——她原是值得这世上任何一个男人这么宠的。”

 

“师父您能不能别总是一副看透世事的口气啊?害我小时候总以为自己拜了一个算命的做师父!”风临渊忍不住抱怨,抱怨完又兴致勃勃地凑到跳跳身边,“话又说回来,师父您知不知道冰魄剑主当初那半封没写完的信里要讲什么啊?”

 

“还能是什么?前头都有了‘捣衣望月’,后面不就‘惟愿流辉寄思’这种情致殷殷的话呗。她那么一颗心放在那人身上,也只有局中人才瞧不明白,缠着她问来问去。哦,不过也未必是瞧不出来,兴许是人家情趣呢。”青衣男子说完,见风临渊还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禁摇了摇头,“你还有什么事情想不明白?你问的那些,我不是都告诉你了么?”

 

“我要是说了,师父您可不许打我。”见跳跳不置可否,风临渊意味不明地笑起来,贼兮兮地凑上前去,“师父您的衣裳,是怎么到我虹师叔柜子里去的啊?”

 

青衣男子扶住额头,一时语塞,忍不住再一次反省自己——我当时怎么会挑中他的来着?

 

他不再搭理这个跳脱的徒儿,弯身重新打开匣子,小心翼翼地将那张胭脂色的信笺放回原来的位置。风临渊眼尖,一眼就瞥见匣中除了雪魂和火炎,还有一枚成色上好的玉环,仿佛被人打碎过,后来又被仔仔细细粘了起来。

 

他心头一动,凑过脑袋就想细看:“咦,那枚碎玉好像来历不凡的样子……”

 

“缩手!”青衣男子毫不客气地拦住了他手,“想看别的,练好青光剑法下一式再说!”

 

“练就练嘛,我又没说不练。”风临渊揉揉自己方才被自家师父打开的手,龇牙咧嘴道,“师父您就我这么一个徒儿,也不心疼着点儿。同是七剑,我听说人家神医待他小徒弟可好了……”

 

“人家徒弟是小姑娘,你是么?”跳跳头也不回,一句话就将风临渊接下来想说的话全堵在了肚子里。他再不理会徒儿的念叨,“吧嗒”一声扣上了盒盖,匣外的铜锁泛着温润的光泽。

 

 

 

<后记>

 

上个礼拜查过,今年五月五立夏,而我五一假期要出门去南京,假如这个周末不写完这篇文的话,就要拖到夏天,于是我在这个星期之内非常勤奋地写完了手稿><

 

《思无邪》这个系列,是去年冬天忽然诞生的灵感。大概是严肃的情节、悲伤的结局写得多了,而我骨子里其实又是个钟爱喜剧的人,所以突发奇想,想要写一组这样的故事。小喜悦、小争吵、小温暖,估计不会有大起大落,也不会涉及天下大义,就是一些我喜欢的人物们在那个世界里像平凡人一样生活的日常片段。

 

其实读《诗经》已经是我高二时候的事了。那时候会在早自习捧一本《诗经》,一首一首念过去,如今虽然许久未读,但它的美一定不用我来赘述。

 

现在偶尔读小说,看到腰封推荐词会有“好得不能改一字”这样的话,我每每都在心里吐槽:哪有什么小说是一字不能改的?唯有中国古典文学里的诗词歌赋们,美得浑然天成,才是真正不能多一字,也不能减一字。

 

这个系列每一篇文都跟《诗经》里某篇诗文相关,应该也都会以相应的诗句为题,篇目之间相互独立,但也彼此关联。未必按照时间顺序,但故事中主角们的关系也会有缓慢进展。

 

按照我的计划,应该会在每个季度里都更新一篇,让故事里的人们同样经历故事外春夏秋冬的时序变迁,也算是圆满心里的执念,让那个世界与我们的世界多出几分交集。

 

所以按照这个构想来说,这个系列应该是一年四篇,目测要写好几年。目前已经有了整体思路和故事顺序,但愿我真能写到完结那一年,也但愿那时候,现在看文的你们都还在。

 

当然了,我肯定写不出《诗经》的味道,还请诸位读者海涵()

 

跳殿和他的小徒儿我很喜欢,他们俩是整个系列的线索人物,每一篇都会出场><风临渊这个名字我也很喜欢,后文会讲到它的来历~还有玉蟾宫的小宫女疏影和暗香,性格各有特色,疏影活脱脱的蓝蓝唯粉(不是)姜温两位身为江南四府中人,应该也还有再次出场的机会()

 

整个系列不一定都是虹蓝主角啦,虽然是虹蓝CP主场,但其他CP也会乱入(×)当然了,前几篇我都计划写虹蓝两个人的故事(×)

 

原计划每篇控制在一万字以内,因为本文是系列开篇,所以楔子写得长了一些,被迫超字数QAQ但愿下一篇我不会话痨()

 

好的,那么本系列第一篇《青青子衿》就在这个暮春时节里完成了,希望大家喜欢。

 

下一篇大家也在尾声里看到了,跟碎玉有关,可以猜猜看是《诗经》里哪一篇QVQ我保证在立秋之前写完()我们夏天再见!

 

 

 

2014.04.26

 

甲午年暮春

 

 

 

(1)引用自唐·李白《春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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